那年

村东大官人

——追忆往事，我仿佛看到了自己从远方走来，擦肩，又看着自己的背影，在时光的繁杂里渐行渐远，我激动并欢喜，悲伤且无助，一切像梦幻般无法掌控。故，我努力着，将她一点一点记录，这，是我对自己最大的尊重！ 五、年猪 “有肉不吃，挂着干什么？有肉不吃，挂着干什么？”… … 哥哥将条凳搬上楼，放在房梁正下方的楼板上，他让我好好扶着，自己爬上凳子，挥舞着菜刀去砍悬挂房梁上的腊肉——仅有的一块。他边砍，嘴里边念叨着。刀尖刚好能碰到那块腊肉的最下端。肉在空中晃来晃去。如此情景，我被惊得目瞪口呆… … ——十岁以前，发生在我们弟兄俩身上的“名场面”，瞬间定格，定格在一辈子无法淡化，再无法将她抹去的记忆深处。 当时，我害怕极了，担心哥哥“闯祸”后，必定会受妈妈责罚，但在我心里，更希望他真能把那块腊肉弄下来，烧吃，炒吃，煮吃，不管怎么吃都可以，都会让我们很开心 … … 那时，我们家太穷了。当然，其他人家也不见得有多富裕，因为时代刚刚经历过颠簸，更因为每个家庭，少则四、五个，多则七、八个到十几个人，都要在土地上寻找食物，一年到头，区区半头猪的肉，哪家不是省之再省？哪家不是非特殊情况绝不吃肉？ 是的，你没听错，半头猪，这就是一家人一年中的猪肉总量。 那时，大姐二姐已经十几岁了，每天放学后，任务就是背着篮子去找一篮猪草。田间地头，山坡上，河边水沟边，都是她们的“地盘”。我们还小，还没被“盯上”，除了在房前屋后玩耍，就没其他事了。妈妈和奶奶也常常找猪草。感觉，我们家的猪太能吃了。 给猪喂的是熟食。猪草拿回家后，还要切成很小很碎的小段，然后倒在大锅里加上水和米糠一起煮。尽管柴火的温度很高，但还是需要好长时间才能将猪草煮熟。满屋子都是猪食的气味，久闻之后总让人感觉肚子像被掏空一样，非常饥饿，有气无力的。 每天都要找猪草，煮猪食，这就是农村人的日常。因为，如果一家人不宰一头年猪，意味着接下来好几个月的时间，都将是油荤极度匮乏难熬的日子。 而临近春节，虽然天气寒冷，但却是一年中最舒心的时候。大堆小垛的块子柴，已经在夏秋季节备好，只等着春节前夕冲粑粑和杀年猪派上用场。 吃年猪饭，对于生活在农村的人来说，极具享受，过年，就是从此刻开始。 记得有一年，爸爸一个挚友家宰猪，请了我们全家，因为长时间的“缺肉”，那肥瘦相间的方形肉坨，我一口一块，吃得父母相当失面子，也让主家生怕吃出点什么问题而担心不已。这是我少年时期很“丢脸”的“烂事”。成年之后，一切释然了，这件事倒也让我感觉自己少年时的真实与可爱。 家里宰猪的日子临近，听着爸妈计划着，到时候请哪些人来帮忙，请哪些来做客，除了猪肉还要备上几道菜，我的心里总是有说不出来的激动和太多的期待，甚至会有些莫名的骄傲。 宰猪的第二天，我们要把年猪的一半拉到县城，交给食品公司，这叫“交任务”，也叫“上任务”。 我们村到县城，有45（华）里乡村公路，一般成年人空着身走，应该在4个小时左右，但背着重物或拉着车，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了。所以，还是漆黑的凌晨，我们必定会被妈妈叫醒，让我们和她一起进城“上任务”。 妈妈拉着车走在前面，我们兄妹中，一个在车后推着，另一个高高举着点燃的葵花杆子照路。车轮压着路面的冰凌发出“嚓嚓”的声响，北风刺骨且急促，冰冷的露滴斜斜的袭在额头上，不多时，整张脸，手掌，单衣薄裤的身体和大腿，还有奔跑的脚掌，都被冻得发木，发麻，发痒，之后就是阵阵灼热；群山黑乎乎的，我有些害怕，所以，只能把头压得很低很低，不敢张望四周。偶尔大叫一声“妈”，听到妈妈“哎…”的回应后，心里又平安了不少。 一个多小时后，天渐渐亮了，我们灭了火把，朝着县城的方向继续赶路… … 和我们一样，从各地来“上任务”的人，或拉着半头猪，或两家人拉着两组半头猪。看得出，除了猪的个头有大有小，其他都如出一辙：从猪尾巴到脖子，从肚皮到脊背，整头猪被均匀的分为两半，带头的归农户，“交给国家”的带着尾巴。农户的一半，除了猪头，也包括猪血和内脏，因为这是“上面”对百姓的“关心”，所谓“主人家辛苦，吃点五腑”。手推车在食品公司大院排起长队，有的，还在滴血，大家都在寒风中等待着工作人员，来为自己验收开票（证明）。 有时，不开心的事也是会有的。尽管拉着白条条猪肉的手推车已经排到大门外的公路上，工作人员还是按时果断下班，在一双双期盼的目光中潇洒离去。农民们只能在寒风中强颜欢笑，跺脚取暖等待着工作人员下午的“大驾光临”，表情显得那么无奈且无助… … “任务”上完后，所剩的猪肉腌制成腊肉，来年，请人犁田耙地栽秧割谷，才有“硬菜”招待。所以，除了一年中的大节气，或请人帮忙和有远亲至亲来家做客，正常情况下，自家人就基本不能享用猪肉的美味了… …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缺肉少油的年代，奶奶却总能给家人做出好吃的饭菜。 平时，奶奶就相当会“用料”——在炒腊肉时，她就已经将腊肉肥瘦分离，肥肉单独取下挂好，到油罐见底的日子，又每天切下一小块肥肉，炼油炒菜。用“腊肉油”炒菜煲汤都特别香，偶尔，还能吃到油渣子，更给家人有“今天吃肉”的感觉；油和肉都吃完了，奶奶也会将南瓜籽或花生米放在锅里炒干炒脆，然后用石臼倒碎，当作油料炒菜，味道一点不差，并且别具一格。 那年，妈妈从县城买化肥回来，她说她路过一个饭店，看到有一个人，太舍得花钱了，竟然出一块钱买了一整只猪蹄，在饭店里坐着慢啃，她还说，等以后有钱了，也像那人一样，也去买只猪蹄好好的啃一啃。后来，我们有了“一块钱”，有了可以随意买猪肉的能力，妈妈却老了，却走了… … 时光飞逝，岁月匆匆！ 记忆里好多事让人匪夷所思，比如这宰年猪交任务，农民们一年的辛苦，像呵护孩子一样养大一头猪，凭什么就要无偿的上缴半头去换一张不要成本的纸片片呢？“穿鞋的吃肉，赤脚的撵獐”，导致贪婪者的贪婪，致使劳动者心怀不平的同时，在没有激情没有盼望的岁月中煎熬光阴。 当下，论到口中之食，虽没有天天饕餮盛宴，也没有口口山珍海味，但餐桌上的“硬菜”，何止猪肉可被提及。 很多事，总在不经意间，又在尘封的混沌中找到，她是多么的平常，却又是多么的不平常。 睹物忆事！睹物思人！ 那些让人鼻子发酸的往事，回忆起来，虽然有些荒谬，但我不想去批判，因为没有任何作用。相反，那些远去的曾经，多少倒有了些甜蜜，倒不是那些陈年旧事本身的温馨，而是故事里有自己，还有自己特别思念的人。所以，有必要用一段文字将她书写，书写那年，书写那些年和那些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流金岁月… … 文字∥原创 图片∥①②手机拍摄，③④借用〖特别感谢原拍摄者〗 那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