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泉情思（琴丝）长

京西香侬

这次有幸参加中国三大马拉松之一：无锡马拉松（前两位分别是上马、北马），也是我第二次深入无锡城。21日一早从北京南站出发，中午即至无锡东站，乘地铁2号转4号线至周新里住宿酒店。为什么选周新里，皆因马拉松期间，起、终点附近酒店价格翻几翻，象无锡马拉松甚至翻了5倍。周新里居锡马起点（体育中心）、终点（博览中心）之间，又居南郊，远离闹市而少车马喧，安静便于参赛选手休息，且酒店价格仅比平常贵2倍。进2号线，入站通道的大屏幕上，喜庆的无锡马拉松粉红色气氛扑面而来。刚到闸口附近，突然传来一阵阵飘渺低吟的《二泉映月》。我周身如同起了鸡皮疙瘩，本已欢乐的情绪一下子沉重起来。32年前第一次来无锡情形仿佛就在昨日。 1993年潇潇秋雨，没能浇灭我外出的冲动。因为从北京到无锡卧铺一票难求，司里其他人都不愿意参加江苏省在无锡市召开的抗震工作会。我带有私心，厚着脸皮向领导（老刘老窦）主动请缨，要求参会，条件是顺路拐个小弯，回趟安徽老家。从北京站上车，无座，站14小时先到合肥，与刚到合肥西站附近，省机械化粮库二哥工地宿舍落脚的父母小聚一晚。第二天早上坐7小时硬座到无锡会上报到。会议结束后，没有随代表们去鼋头渚公园观光。只推说找同学，一个人独自沿千年运河南岸走了好几公里。 浑浊灰暗的河面上，停着密密麻麻的铁驳船、水泥船、木船，就象现在北京的二环一样堵。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转头，一间低矮潮湿的小房子，靠在一排二层小楼旁，象我们老家厨房或厕所的劈岔房。透过丝丝雨帘，紧锁的小木门窗向里看，又象是拾荒者的栖身之地，发黄的外墙壁上好象立了一块木牌匾。走近细看，原来是＂华彦钧旧居＂，大为震惊。 （繁忙的无锡郊区运河） 华彦钧何许人也，大名鼎鼎的瞎子阿炳。阿炳那首《二泉映月》享誉东西方，可以PK老柴的《如歌行板》和贝多芬的《命运》。“国家不幸诗家幸，诗家不幸力作兴”。伟大的作品往往伴生着坎坷的人生，左丘明、司马迁、杜甫如是，贝多芬、梵高、阿炳亦如是。 （民间音乐家阿炳与作品雕塑） 1993年适逢华先生百年诞辰，全中国没几个人会想起他，更别说有什么像样的纪念活动了，都想到另一个伟人——毛泽东。因为毛主席屹立华夏，叱咤世界，直接把占旧中国绝大多数的穷人拉起来，建立起新中国，中国人谁不崇拜呢？那次到了阿炳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旧居前，当年小青年的我，眼含泪水差点都要哭出来。 阿炳作为私生子自出生就倍受社会歧视。很小的时候在母亲去世后，与父亲住在道观中，耳濡目染道教道场音乐，并随父亲学会不少民族器乐，特别是二胡、琵琶。可惜14岁时父亲去世，成了孤儿，后来随着无锡城市发展，道观越来越难以生存，只能迁往郊区农家小屋栖身，拉琴弹琵琶卖艺为生，后与董女士（寡妇）结伴度余生。有多少个风霜雪雨的日日夜夜，华先生徘徊在无锡郊区公园外、惠山泉边，为路人拉琴弹琵琶吟唱。面对人生坎坷与磨难，华先生早已哭干了双眼，只能寄托那把相依为命的二胡和琵琶，把自己的辛酸苦辣，向惠山的清泉、皓月倾诉。哀婉凄凉的琴声中，时而悲切，时而激扬，仿佛惠山平静的泉水、傲然的月光都要片刻凝住，更不用说过往的行人常常会驻足聆听。＂世有多凉，曲有多悲＂，悲凉的旋律早已成于先生之怀，只待知音到来。 （冷冷的月光和惠山一滴滴仿佛穿透人世间苦难的清泉，给了阿炳创作灵感） 1950年下半年中央音乐学院师生刚把这支悲曲整理出来不久，先生却因长期营养不良吐血而逝，悲上加痛，留给这支曲子更多的伤感。 1978年小泽征尔首次指挥中央乐团演奏此曲，不以为然，第二天再聆听中央音乐学院学生演奏二胡曲时含泪说出：此曲只应跪下听，感动无数人。 每当听到那首熟悉的旋律，悲伤感动之余，我很自然想到从未见过面的爷爷。爷爷比华先生小不了几岁，青壮年时期为了生计，每年腊月年关将近，总要给村里富人家贩运家禽。肩挑几十斤重担（鸡鸭鹅），赶着家畜(猪），行走于江北与江南两地200多华里的乡道上，积劳成疾。也是在刚解放不久的某天早上吃饭时，来不及留下一个字，大口吐血而亡，留下我奶奶带着四个孩子，艰难而奇迹般活了下来。 我对华先生最深刻的印象是：在多少白眼下，饿着肚子，佝着腰，背着褪色的琵琶。一手杵着探路竹杖，一手腋夹残破的二胡，沿着公园墙边、惠山泉旁。向路人乞唱。夜幕降临之时，在惨白的月光下，慢慢挪动着脚步，一点一点摸向那间透风漏雨的小屋。先生毕其一生心血的《二泉映月》将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响越来越深，尤其在今天物质丰富而贫富悬殊的时代，更值得人们深深怀念。 今天的我，趁着参加明天无锡马拉松机会，在无锡樱花、海棠初放之时，时隔32年，终于圆了我走入伟大的民间音乐家阿炳故居中的梦。 21日入住酒店放下行李后直奔博览中心领参赛物品现场 （锡马爱心，为选手私人定制的胸牌） 领完锡马为选手准备的物品丰富参赛包，搭乘朋友的车，来到蠡湖畔、鼋头渚附近 春分幸至江南家，半为追风半为花向晚渔歌无锡景，银丝悄染叹韶华 今天一早天放大亮，我从无锡南郊周新里乘4号线直达惠山古镇。典型的江南水乡文旅小镇，很能吸引游人。但我来此目标是凭吊阿炳墓和见识“天下第二泉”，亲身感受一下音乐家的创作灵感及他为了生计拉二胡买唱的故地。 （文旅小镇，江南水乡惠山古镇，规模比颐和园苏州街大多了） （桃花依旧，樱花、海棠初放） 进惠山寺需购70元门票，才能一睹颐和园谐趣园模板寄畅园及天下第二泉。 （惠山寺山门院墙） （乾隆至爱的寄畅园） 闻名遐迩的天下第二泉 天下第二泉旁边的胡园，是阿炳生前拉胡琴买唱的地方。今有一老者，装扮成阿炳模样在用心拉“二泉映月”，琴技还不错 出惠山寺进入锡惠公园，上至杜鹃园旁的的阿炳墓园。可怜阿炳生前“艰难困苦恨”，倍受时人歧视，去世后一次次被人民仰视。“归心千古终难白，啼血万山都是红。至今染出怀乡恨，长挂行人望眼中”，难得音乐家有了最后较好的归宿。 结束惠山古镇的活动，打车前往我心心念念的崇安寺阿炳故居。 （崇安寺无锡县图书馆前阿炳拉琴雕塑） 故居隔壁无锡县图书馆前的樱花盛开，好像是迎接我这个半知音。“花开花落知多少，春去秋来又经年”，32年了终园一梦。我的泪水象风中的樱花瓣，打着旋儿，心情很沉重，慢慢跨入扩建后的阿炳故居。 阿炳故居比32年前见过的扩充了许多倍：加了院子和新纪念馆，原来两口子仅住25平米小破屋，也翻新如旧。周边河埂农田全部被城市商业和住宅高楼替代。 与93年我第一次在屋外看到的不完全一样了，加长、加宽了一间，后面拐角还高出一部分（当年前后左右都比较矮）。原来的钉在墙上的木牌匾也不见了，取而代之在墙根用汉白玉大理石，封死的木窗档换成可视的玻璃窗。 （阿炳故居纪念馆，从前门而入） （故居前门） 当年铁匠把门锁着不让进，现在免费参观，感受人民音乐家的艰辛。我儿时家里还不如他，毕竟他是市郊农民，我是真农民 （稍加扩建的阿炳两口子起居室） （故居后门） 阿炳另一名作《听松》静静守候在墙角，仿佛在聆听游客默默的脚步声 绕故居三圈以示尊拜，没有阿炳哪有中国的《如歌行板》 （从后门同侧而出） 参拜完阿炳故居，心情还是沉重，哪怕他多活五年，我们能听到多少首苦难心声啊。正如臧克家所说：“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阿炳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二泉映月》不仅是无锡文化名片，也是中国当代音乐的突出代表，如同西贝柳西的《芬兰颂》一样，是我心目中的中国第二国歌。阿炳故居也应该成为象萨尔茨堡莫扎特、波恩贝多芬那样的纪念馆或者博物馆，永存于世。 最后奉上无锡大作家沙老先生的五言长诗《街头艺人阿炳》。沙老年轻时多次聆听过华先生弹拉吟唱，是忘年知音，所感所写兼具乐天《琵琶行》和子美《石壕吏》的影子：……室中多长客，不欲久流连！忽闻有雅韵，铮铮弄三弦；骤然孤魂泣，声声血泪鹃。此曲何人奏？阿炳名早传；阿炳双眼瞎，老妇一旁牵，鹑衣成百结，丝竹无不全；艺人沿路乞，一曲成三千。琴声如流水，淙淙响玉泉！静在“梅梢月”，听之俗虑蠲；万马奔腾处，为弹“闹龙船”；千军尽辟易，“霸王卸甲”篇；“春雷”轰轰起，撼山复震川。五指序七七，我疑是隐贤；不然何高古，知音不需钱！我问卖艺事，阿炳涕涟涟！所入值多少？物价如脱鸢！家粮无隔宿，风雪走市廛，偏是寒入骨，老天不悯怜！败絮难蔽体，爱惜省玑璇，来岁三九日，恩物尚须穿。两老相依活，将近花甲年；走遍崎岖路，世道任迁变！嗟吁乎！——尔等不算苦，世人苦不宣，君老无人问，征兵不着鞭；阋墙手足断，皆为争陌阡，粮吏虽凶悍，君无半分田；子女是孽债，无后少受愆，黄金虽耀目，不见何垂涎？扰攘人世间，不见心自嚼？世人常戚戚，惟君独坦然！羡君空四大，世上第一仙，羡君六亲绝，抱琴静如禅。 无锡马拉松补记23日比赛我从E区检录进场，7:20第二枪出发。刚开始气温13度，有些春早凉意，但太阳起来后，升温很快，没到起跑拱门即脱下保暖雨衣。过了拱门，绘满樱花的跑道，清新可爱，令我们从容笑对全马。一公里后气温将近20，微汗渗出。尽管锡马跑道较平坦，但气温升的太快，对于象我这样的体重比大的选手很不友好。5公里后，20多度，我已大汗淋漓，配速才5:50左右，心率到150以上，早超过我平常训练状态，自知今年锡马将无比艰难，一路不断提醒自己：安全完赛！安全完赛！而不问成绩了。前半马在慢配速情况下用时2小时5分钟完成，25公里后逢补给必降速进站补水、抓海棉垫淋水，以至于随身携带的手机因水湿而无法拍摄赛道两边的美景，只得用赛会专业摄影师的带水印照片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本想在樱花盛开、道路平坦的无锡马拉松上能创造个人最好成绩，没想到成了与去年深圳马拉松一样的艰难赛事。准备不足，回去还得科学加苦练，以后凡气温超过20度的马拉松即使中签，一律弃赛，毕竟年纪大了，苦热不值得。 （起点） （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