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蓬安相如故城南门进去,不到五十米,抬头就看见“司马相如”迎面走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袭灰袍,腰挎宝剑,面含微笑,步履轻盈。惊蛰刚过,春分未到,万物已经开始勃发,我从“司马相如”的眼里,看到他按捺不住的闯劲和激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不知道这个小名犬子、后改名为相如(字长卿)的蜀中少年是在什么时节离开生他养他的故土,但我相信就是在这般春天,他乘着大爱春风,泛舟碧波绿水,一路西行,先到成都,后至长安,去寻找他的人生之梦。他固然知道一路艰难,但还是义无反顾,并在桥上写下誓言:不乘赤车驷马,不过汝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没有回环余地,一如巴地汉子一贯的仗义豪迈。多年后,人到中年的司马相如做到了。汉武帝派相如两次出使西南夷,那时的他,骑着高头大马,走过如今成都的升仙桥,光彩照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没有一个人能随随便便成功,无论是古今还是中外,这背后摸爬滚打的艰难和心酸自然不被人所知。我好想戴着VCR眼镜,来一场时空穿越。站在2000多年的司马相如面前,问他几个问题:关于琴挑文君,关于献赋为郎,关于受金免职……历史到底是怎样的真相?世人的赞誉与毁谤,他自己怎么看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惜我只能面对他的雕塑神游千里。嘉陵江静水流深,把历史深处的秘密一并带走。当然,带不走的是司马相如留下的故事和传说,还有他留下的赋文,在历史的星空中闪闪发亮。</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样的光,站在相如故城,更能感受到熠熠生辉光彩夺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蓬安,公元569年称蓬州,后在民国时期改为蓬安。这个位于四川省东北部的小城,拥有着相当光辉灿烂的历史。公元前179年,司马相如诞生此地,大约700年后(公元507年),古人为之置相如县,表达出对司马相如的深切怀念和推崇。进入新时代,蓬安以“文化+”和“+文化”的理念,几年内把相如出生的故城修缮完毕,试图把司马相如的故事讲得更为生动。故城以司马相如的经历为线索,展示了一代赋圣精彩的一生。城内建筑错落有致,古树参天,曲觞流水,姹紫嫣红,古韵依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故城外面的嘉陵江畔,有一个独特的人文景观——百牛渡江,值得观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清晨,百十条水牛从嘉陵江一岸出发,在头牛的引领下,秩序井然地游向江中沙洲——这样的陈述显然显得有些索然寡味,可要是人在现场,眼前蓝天如洗,碧波荡漾,动物有灵,其情其景必让人为之心动。有意思的是,牛群过江不是直线向前冲,而是快到江心时它们会调整姿态,转个身把屁股朝着前方,在水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圆弧——借助水势轻松上岸,这是典型的顺势而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样的情形总爱让我想起城内的司马相如。可惜司马相如初入长安来到景帝身边时,并没有遇到他期待的“顺势”,或者说想顺势而为却无能为力。自己饱读诗书、满腹经纶、雄心勃勃,怎能愿做一辈子的武骑常侍(类似保镖)?可景帝不好辞赋,又能怎么办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感到怀才不遇的司马相如,两年后终于等到“机会”,景帝之弟梁孝王刘武从封地梁国“入朝”拜见兄长皇帝,并探望母亲窦太后。于是司马相如趁机“因病免,客游梁”,随梁孝王到梁国,开始了他的文士生涯。这一举动,是众游说之士相求的结果,还是司马相如自己趋慕梁孝王的威势,或者还有其他什么企图?千年后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我欣赏的是司马相如敢于走出舒适圈,突破和改变自己的决心和勇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之所以把机会加上引号,如今看来,这自然并非是司马相如的最佳选择。当然,站在千年之后,我们可以以目的推导动机,以结果评判选择。但那个时候,司马相如怎么会知道时势的迅猛变化,怎么会知道景帝和梁王之间的相互猜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帮文士在梁园度过几段美好的春秋以后,只能分崩离析各找出路。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没有这一遭遇,司马相如不会落魄到一无所有家徒四壁,他和卓文君就此永远不见,历史上再也没有凤求凰动人的旋律,“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等深情诗句,也就无从说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人说这一场婚姻是司马相如的处心积虑,包括苏轼也忍不住对他投去鄙夷的眼神。但是,我想说如果没有与卓文君相匹配的才华,司马相如就是把琴弹烂,也拨动不了她的芳心。得到一件东西的最好方式,是让自己配得上它。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大人赋》,配得起卓文君的美貌和财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幸好有“狗监”杨得意的相助,司马相如在沉浮间被汉武帝相中,两个“雄才大略”的人终于走在一起。是时代给了他们宝贵的机遇,汉武帝急需改变朝廷内部如一潭死水般的现状,而大量心怀抱负、才华横溢的能人也不甘沉沦。司马相如和众多能人一样,渴望自己的才华成为帝国变革的潜在燃料,而汉武帝正需要这股新鲜力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司马相如雄浑华丽的大赋,深得汉武帝欣赏,因此他也便有了足够的发挥空间。可能司马相如也知道,他和汉武帝之间并非古代常传为美谈的良相明君关系,而只是皇帝对文学弄臣的喜爱而已。但是他还是有丝丝不甘,自恃有经天纬地之才,要有匡时济国之用,绝不甘心仅为一个文学弄臣,供人娱戏玩弄。所以,他的人生也就注定有层无奈甚至悲剧的底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生就是这样祸福相依,周而复始,当司马相如高光出使西南夷,以高头驷马荣归故里的时候,生活里的馈赠也暗中标好了价格。他不但没有得到荣升,反而因为“受金免职”,即使后来汉武帝为他复官为郎,也还只是一个文字侍从而已,他的匡世济国之梦,也就注定烟消云散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没能在西南善始善终,算是他人生中极大的一个遗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教训人的永远不是道理而是南墙,但故城管理人员还是从司马相如赋中选择出诸多“金句”,一一雕刻在坚硬的石头之上,渴望这些“金句”能安顿今人浮躁的灵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青石铺就的小路蜿蜒向上,早春的小草已悄然出头,两旁方正的褐色石头显得极为方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群少年停留在一块石头之前,有人在读:“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这句出自《难蜀父老》一文里的句子,在劝谏蜀地百姓要支持汉武帝开发边疆政策的同时,也把为官者当以非常之志行利民之事的政治伦理融化其中,但愿他们长大后能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喻大。”灾祸常潜藏于细微之处,爆发于人们忽视之时。所以从古至今,人们都希望能“防微杜渐”。司马相如在劝谏汉武帝勿因狩猎小事危及社稷时,不经意以小见大阐明出“慎微”之理。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些道理引发后人太多感叹。宋仁宗天圣二年,有进士胡宿经过蓬州,想起司马相如种种过往,忍不住提笔写了一首《长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买赋金钱出后宫,长卿文采冠诸公。梁园未至时名大,蜀道前驱使节雄。已托焦桐传密意,更倚残札寄遗忠。如何一讽神仙事,却得飘云起赋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月的相如故城,风有约,花不误,数棵三百多年的古树在阳光下生机盎然,每一片叶片都载着阳光。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为姚莹所栽。这个在鸦片战争中和林则徐一起抗击英军的主战派,不以贬谪为意,在蓬州施行法治,反对贪赃枉法;重视农事,体恤民情;兴文重教,倡修玉环书院,在《蓬州志》上留下重重的一笔,他的“勤于德化,民怀吏畏,有循吏风”,被后世久久颂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姚莹以及后来的当政者勤政务实,开拓进取,重视教化,是否与继承和发扬司马相如的人文精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天我们无法考证,但一个地方的文脉肯定会薪火相传。此时,嘉陵汤汤,长风浩荡。放眼南充大地,正绽放在一片繁盛的春光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该文2025.3.26刊发《南充日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