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草（五）

金易名中

　　小春哥哥去国营矿场工作前，给家里留下了一台收音机。收音机外罩皮壳通体黑色，有砖块那么大，能抽出大约两尺高的天线；顶端一个旋钮是开关兼调节音量，右侧一个旋钮调节波频；正面左半幅有许多围成蜂窝状的圆形小孔，这是收音机发出声音的地方；正面右半幅有一长条形透明窗口，里面布满了波段、波频数据，内有一根红色的竖向指针能随波频旋钮调节左右移动；透明窗口下方有一个可上下拨动的按钮，用来调节波段。

收音机能收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云南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能收听到新闻、革命歌曲、民族器乐、革命京剧样板戏等。

小春家是村里第一个拥有收音机的。每到晚上，总有许多人围在小春家听收音机，他们或坐、或站、或蹲，常常屋内挤不下了，就待在外面屋檐下的土廊上。有的人说：“这盒子里头有人吧，要不咋个会有人的声音哩！”也有人问：“这东西吃什么？”爹爹会说：“你们呐，真是些榆木脑袋，这么小的收音机，里面安得下人吗？收音机不吃东西，它又不有嘴！只在背面装四小节电池。”他们仔细地看看收音机，又看看如大人手指般粗细的圆筒状电池，还是非常疑惑，觉得这东西好神奇！他们时常在小春家待得哈欠连天，这才不情愿地慢慢散去。

小春很喜爱这台收音机。夜晚，小春和爹爹躺在床上，常听收音机到很晚，有时听到电台节目播完没有信号声才作罢。

小春喜欢播音员那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每当看小说或是语文课本，都会模仿播音员的语调语速在心里默诵。小春从收音机里学会了一些革命歌曲，也学会了少量民歌和外国歌曲。小春乐感很强，歌曲听几遍就能准确地唱出，对于经常播出的革命京剧样板戏如《红灯记》、《沙家浜》、《杜鹃山》等，能把主要人物的大段唱腔一字不落、准确无误地唱出来。姐姐们做家务时，常常让小春给她们唱歌，唱李玉和、郭建光和雷刚，唱李铁梅、阿庆嫂和柯湘。

小春喜欢和女人们在一起，喜欢看她们做女红，喜欢她们说话时尖细柔软的声音，喜欢嗅她们头发上的皂角味儿，喜欢她们干净的长头发，喜欢她们好看的花衣裳，喜欢她们秀美窈窕的身姿。

小春不喜欢和男人们在一起。小春讨厌男人们说话时常带粗俗口语，讨厌男人身上的烟味儿和汗臭味，讨厌男人们的邋遢、不修边幅和只要没人时就随地小便，更讨厌男人辱骂女人、打女人。

小春觉得女人干净、柔美，觉得男人肮脏、粗野。

小春不和男孩子玩打战、滚铁圈、撾陀螺、摔泥炮等游戏，不和他们在谷草堆、麦秸垛上疯闹。小春只玩吃石头、打牌、下棋、挑花等较为安静的游戏。小春找来一些硬纸块，将其裁成了大小一致的五十四片，给其中两片绘上大小形状相同、分别为黑色和彩色燃烧的火炬作为大、小鬼，按照扑克牌牌面样式，将硬纸片做成了一副扑克牌。姐姐和同学们都爱玩这副扑克牌，常常有空时就叫小春拿出来与他们一起玩。

小春不知不觉地养成了小声说话、轻声走路、做事细心、爱干净、爱整洁的习惯。小春学会了自己洗衣服、洗鞋袜，自觉整理床铺。小春没事时就打扫卫生，常常把屋子、天井打扫得干干净净。

小春时常受到男孩子的讥笑。他们说小春像女人，是“假姑娘”。大人们也说小春像个小姑娘一样地腼腆不爱说话。小春心里虽很恼火，却不愿言行靠拢男人。

小春爹爹上过一两年私塾，认识几个字，会打算盘会算账。小春爹爹也爱听收音机，收工回家后和农闲时节，收音机常不离身。

小春家姓袁，在村里袁姓族中辈分较高。小春爹爹名叫袁方文，可人们常称呼他“包大爷”！

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巷道村口，一有空，时常有人围住小春爹爹，和他唠嗑，听他讲故事。

小春爹爹讲的故事都是戏文里写的，收音机里听不到的：什么“打渔杀家”啦，“杨升庵回乡”啦，“海瑞罢官”啦，“白蛇传”啦，“包公断案”啦等等。然而，讲得最多的是包公断案的故事，如“秦香莲与陈世美”、“鲤鱼精与真假牡丹”、“狸猫换太子”等故事。

包公断案的故事小春听了太多次，都成了爹爹必讲的保留故事，可还是有那么几个人乐此不疲地愿意听，因此，人们给小春爹爹起了个外号——包大爷。

长大后的小春才明白：爹爹遭受冤屈迫害，妈妈是因爹爹所受的非人折磨悲痛欲绝气死的！爹爹希望现实生活中也能有个包公，能给自己平反昭雪，能使宝常那样为非作歹的恶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才对包公断案的故事那么津津乐道。长大后的小春还想：也许妈妈当时就没死，如果那位“赤脚医生”懂一点医学常识，及时给妈妈做人工呼吸，兴许妈妈不会那么早逝去！

（待续）

　　鸣谢：网络图片，QQ音乐链接《空谷幽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