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邕城木棉红

李毅梅

<p class="ql-block">  南宁的春天,是从一朵木棉花开始的。</p><p class="ql-block"> 当邕江大桥下的晨雾还未散尽,总有一朵性急的木棉“啪嗒”敲醒酣睡的堤岸,像远古部落传递烽火的信使,南风一吹,邕城的天空便燃烧了起来。白沙大道的木棉擎起了千盏红灯笼,江南大道的枝桠垂下万缕朱砂绸,待到邕江两岸烽火连天般怒放时,整座城池都浸在琥珀色的霞光里。这擎天的赤柱自唐宋便入了诗行——五代孙光宪笔下“木棉花映丛祠小”的禅意,宋朝刘克庄眼中“几树半天红似染”的惊艳,八百年后依旧在邕江两岸续写。老人们则说,邕城的魂魄就藏在这“英雄树”的年轮里,花开是战鼓,落红是史诗。</p> <p class="ql-block">  为了一睹邕城这如火似焰的琼枝,趁着周末,我和犬子来到了邕江边打卡。母子俩沿着江边行走,一边拍照,一边观景。“老妈快看,那片木棉多美啊!”儿子突然拽住我的衣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邕江北岸公园的小径尽头,五株木棉正擎着赤色火炬刺破青空。我踩着三寸高跟鞋追着儿子奔跑。</p> <p class="ql-block">  及至树下,满目猩红劈头浇下。这些足有六层楼高的巨人挺着笔直的躯干,虬结的枝桠如武士举剑直指苍穹。没有一片绿叶作陪衬,碗口大的花朵直接绽放在苍褐的骨节上,厚实的花瓣泛着绸缎光泽,边缘微微外翻,露出嫩黄花蕊织就的金丝襁褓。儿子举起手机,镜头里垂挂的花盏恰似倒扣的宫灯,在春风中纹丝不动——这般端方持重的盛放,倒比摇曳生姿更摄人心魄。</p> <p class="ql-block">  “原来春天也会穿红衣啊。”我喃喃自语。儿子却早已钻进树冠投下的红云里,数着满地完整的落花:“一朵、两朵……老妈你看,这朵花心藏着彩虹!”他掌心的木棉盛着晨露,阳光穿过晶莹水珠,在朱红底色上折射出七彩光晕。</p> <p class="ql-block">  忽听得“咻——”的一声,碗口大的朱红花朵旋转着轻轻落在鹅卵石路,软软的、绵绵的,像裹着绸缎的玉如意跌落云端。文公庙旁的老树下,穿灰布衫的老者正在给游客讲解:“木棉开花时全身气力都用在花事上,宁舍绿叶也要成全这铺天盖地的红。”他说起1944年邕城光复时,全城木棉违背时令二次绽放,花瓣落进担架队的绷带里,染出条条红河。老者身后那株同治年间的古木,嵌着“民国廿八年远征军留念”的字迹,新绽的木棉旁又添了“高考必胜”的刻痕。三百六十五道年轮,三百六十五卷邕城纪传。此刻文公庙的古木正上演时空叠影——焦黑的雷击痕上缠着祈福红绸,树洞里的白腰文鸟啄食棉絮筑巢,穿汉服的少女将落花摆成“福”字,快门声惊飞了正在啄食花蜜的鸟儿。</p> <p class="ql-block">  我们沿着江岸追逐花潮。江南大道的木棉列成仪仗队,骑电动车的外卖员从红毯般的落英上碾过,后视镜里拖出两道流动的胭脂。儿子突然指着对岸惊呼:“老妈,江水着火啦!”原来白沙大道的花影正倒浸在邕江里,游船犁开的浪花都泛着珊瑚色。货轮鸣笛震落几朵红云,有朵花不偏不倚落进卖糖水阿婆的铝锅,她笑骂:“英雄花也贪甜哟!”</p> <p class="ql-block">  暮色降临时,我们抱着一怀落花登上冬泳亭。对岸新起的双子塔将木棉投影在玻璃幕墙上,霓虹与残霞交融成流动的朱红。儿子把花瓣撒向江风:“原来课本说的‘万紫千红’是骗人的,邕江的春天明明只有一种颜色。”他鬓角沾着棉絮,恍若戴了顶英雄冠。此刻江心忽然漂过几盏花灯,暖黄烛光映着红瓣,恰似当年远征军母亲们放流的相思——八十载春秋轮转,这满城赤焰依然在守护人间春色。</p> <p class="ql-block">  “咻——”,又一朵木棉轻叩大地。这英雄之花、幸福之花、精神之花,在混凝土缝隙里扎下火红的根须。它用绚烂疗愈乡愁,以坠落书写新生,让每粒随江风远行的棉絮都成为城市精神的信使。看那拾花人的布袋渐满,他们带走的岂止是春信,更是一座城与天地对话的图腾。</p><p class="ql-block"> 阳春三月,又见邕城木棉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