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很多年了,可他的身影会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带着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一点一点清晰起来。</p> <p class="ql-block"> 父亲年轻时从常州来沪后,就一直在漂染厂工作。那厂离家很远,我从未去过,也从未亲眼见过他工作的场景。巧合的是,我当年就读的小学隔壁就是一家漂染厂的操作车间。透过低矮的窗户,我常常看到里边的工人穿着长筒套鞋,戴着长长的橡胶手套,双手挽着沉重的棉纱,在冒着热气的染缸里一把把地撩起、沉下,周而复始,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跟母亲提起这所见,母亲告诉我:“你父亲每天干的,就是这样的活。”那一刻,我的心一沉,仿佛看到了父亲在热气腾腾的车间里,弯着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繁重的动作。</p><p class="ql-block"> 父亲去世后,我去他厂里处理一些后事,才知道厂址在天钥桥路南丹东路。那时的交通远不如现在便利,我从家里到厂里,换了好几辆车,路上来回花了三个多小时。悲伤之余,想到父亲每天要走那么远的路,干那么累的活,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他的艰辛。内心愈加沉重与不安,因为在他活着的时候,我从未听他抱怨过一句苦和累。他总是默默地承受着,像一座山,无声地支撑着这个家。</p><p class="ql-block"> 文革初期,父亲和母亲先后退休了。时局动荡,一向胆小怕事的父亲在送我进复旦附中寄宿就读后,便带着母亲回到了常州老家。老家有一间旧屋,他们请人修缮了一番,还出资修好了村里的路,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父亲和母亲的退休金在当时算是丰厚的,每月各有70多元,比许多在职的人工资还要高。可他们自己克勤克俭,省下的钱常常用来接济亲友,广结善缘。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不说他们好的。</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与那些重男轻女的人截然不同。他特别喜欢女孩。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吃饭时,他总是把肉啊、鱼啊这些好吃的菜夹到妹妹的碗里,而我却从未享受过这样的“优待”。也许是因为他觉得男孩主动、胆子大,不需要太多的照顾吧。后来,他对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也是如此,特别疼爱那几个乖巧又懂事女孩子。</p><p class="ql-block"> 父亲爱喝酒,小时候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帮他排队买鲜啤酒。一杯啤酒8分钱,他会给我一毛,找零的2分钱就当作了我的“酬劳”。那是我童年里为数不多的“赚钱”机会,也是我与父亲之间难得的温馨互动。</p><p class="ql-block"> 我去崇明农场工作的第二年,父亲从老家回到了上海。有一次,他说要来崇明住些日子。可到了农场,他在我宿舍住了一晚,喝了一天的酒,第二天便匆匆离开了。当时我以为他过得不开心,心里还有些失落。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一直担心我在农场吃不好、住不好,特意跑来看看。看到我工作生活都很好,他才放下心来,回去后高兴了好长一段时间。</p> <p class="ql-block"> 邻居们都说父亲和善,只是平日里话比较多,有点啰嗦。可我们父子之间却少有深入的交流,更多的是因为对一些问题的不同看法或处理方式而产生的争执,甚至争吵。父亲走后,我常常因此而无比的后悔。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不能站在父亲的角度,多一些理解,多一份尊重,给他辛劳的一生多一点温存与关怀。</p> <p class="ql-block"> 四十多年过去了,父亲的形象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淡去,反而愈加清晰。可如今,我只能在清明时节,站在他的坟前,洒上一杯酒,默默地说一声:“父亲,对不起,谢谢您。”愿他的在天之灵,能感受到我的忏悔与思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