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一江春水，钓几尾闲鱼

道州 丁作金

自从老丁头去年退休后，每天下午必往潇水河边走。他从不与人结伴，总是单独一人悠哉游哉地散步闲蹓。

湘江上游的潇水，逶迤南来，一路向北穿过道州城南后，迫于城北地势高坚，便转弯向东流去。绵延十里的河水，一半是平静的深潭，一半是湍急的浅滩。河的东岸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片片丘丘的菜地和隐隐约约的村庄。河的西岸是十里长堤的滨河路，堤携着路蜿蜒延伸，像一条银链锁扣道州古城。

老丁头，天天在滨河路上散步，每遇熟人便点头浅笑。常有认识的人，发支烟，聊句天，无非是问一问他每月领多少养老金。老丁头总是含糊其辞，知而不言。他心想：“打听养老金的，除了攀比，还有窃骗嫌疑。”

老丁头散步，喜欢看潇水河的清澈旖旎，喜欢看路堤上的红男绿女，喜欢看河边的人垂杆钓鱼。慢慢地，他对钓鱼产生了兴趣。

之前，老丁头对钓鱼一窍不通，也从没钓过鱼。一天，他满心欢喜地去了渔具店，购了钓鱼的全套装备，开始学习钓鱼。他不相信：“没吃过雁肉的人，还没见过雁飞？钓鱼学得会！”

买好渔具的次日下午，老丁头便来到潇水河畔的滨江路段，找了一处深潭与浅滩交界的水域，开始打饵料投喂，拉开钓杆挂饵、然后入水垂钓。

耐心等待鱼儿上钩，是垂钓必修的课程。属虎的老丁头，与生俱来便有“饿虎扑食，伺机而动”的耐性。老丁头安坐在潇水河边，目光却无处安放，左瞅瞅，右看看，自言自语地在心里嘀咕：“今年从立春到春分，长时间低温多雨，春姑娘的脚步姗姗来迟。脚边的水草还没有返青，岸边的苦楝树才刚刚抽芽，河风拂面感觉还寒。扭转脖子返眼一瞧，几株玉兰已含苞待放，花瓣排列枝头，如一串串省略号，简明扼要地透露出一分春息。花观半开，含苞最美。世间每一朵花开，其实都是蕊的破碎。

老丁头摇摇头，似乎要把飘远了的思绪拽回。他将头归位前方，目光紧盯钓杆，发现有动惮，立刻收线起杆，钓钩出水，钩空线荡，虚惊一场。

“机遇不会像暴雨那样，直往路人身上直撞。鱼也不会像暴雨那样莽撞，轻易咬钩上当！”老丁头宽慰自已，坚定耐心。

时光本来荏苒，因为等待而显得漫长。目光天性放荡，忍不住总要东张西望。老丁头耐心地等待着鱼儿上钩。眼晴睃向右前方，一眼便看见了岸边的那块乌黑的巨岩。巨岩上被河水千年浸蚀形成的洞孔，像一个女孩的眼瞳。唉，回忆是坛老酒，一喝就会上头！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当时还是小丁的他在二中上学，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夜晚，小丁来到二中后面的这块巨岩旁。抱着暑假来临的兴奋，一下子脱光他衣服的，不是天真，而是天热，他愉快地跳进河里游泳。

当年的这一河段，是狮子岭的一座石山，偏僻荒凉，偶有放排佬在此河湾停排过夜。虽然距离城区街道不足三里，但无大路相通，只有崎岖小径，行人来往不便。

小丁自由自在的在河水里游了一个来回。然后爬回岩石上歇气。这里静悄悄的，河水舒缓而有节奏地流淌，新鲜的河草味鲜腥冲鼻，被惊醒了睡梦的几只水鸟，扑楞楞地张开翅膀，擦着水面惊飞对岸。举头望望，星星在夜空中眨眨闪闪，月亮的光辉将远山近水涂成银白，给人一种朦胧的美感。

突然，耳边传来几声水响。小丁朝响声瞭望，发现有人也和他一样，趁夜色隐蔽而来游泳。小丁一时兴奋，纵身跃入水中，径直向他们游去。

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二十米……，小丁气喘吁吁地向他们游近，一个猛子扎进水下，恶作剧地去扯其中一个的脚板。小丁冒出水面的那一刹那，睁开眼睛一看，不由惊慌异常。发现游泳的不是“他们”，而是“她们”。“流氓……臭牛氓！……滚蛋……快滚蛋！……”她们骂声尖厉，不绝于耳。接着便慌里慌张地游向岸边躲闪。小丁羞愧难当，转身逃蹿，呛了几口水，鼻腔辣痛痒，顿时呼吸困难，像一条“翻白”的鱼。

钓杆轻微晃动将老丁头的回忆中断。立马起钓，果然有条小鲤鱼咬钩被捕。他将鱼摘下钩，放进网兜里水养，又重新挂饵垂钓。

除了等待，还是等待。老丁头看着波柔浪媚的潇水想：“水流终归海，日落不离天。退休后的生活，在岁月的裂帛里孤独，在光阴的缝隙中寂静”。被中断的回忆又马上拾回来，重新接起。

那晚，三个“她”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玲玲，她在惊魂未定时警觉地发现，那个男的可能溺水了。水性极好的玲玲，容不得迟疑，立刻箭一般地冲游过去，踩着水，使劲将他连挟带拖游向岸边。定睛认出了是同班同学丁鹏。她将丁鹏侧放岸边，轻捶他的背心，迫出他吞进肚里的河水。丁鹏转危为安，有惊无险。

四人八目相对，丁鹏也认出了平平、珍珍和玲玲三位同学，她们猛然记起自己上身仍还裸着，才迅速转身，飞跑着去找衣遮体，那狼狈情急，虎口逃生似的。

后来，丁鹏把玲玲当作恩人，两人交往甚密。他曾听玲玲说起，她家住在潇水河中的东洲岛，解放前爷爷是渔民，以捕鱼为生。解放后实行了人民公社，爷爷才开始上岸种田。在她童年的记忆里，每当奶奶为无菜下锅时，收工回家的爷爷，总是对奶奶说，好饭不怕晚，等我去河里抓几条鱼回来煮也不迟。那时，潇水河里的鱼多得很，要不了一个时辰，爷爷准会或大或小地弄鱼回来，让奶奶的大菜碗盛不完。改革开放后，人们用电捕鱼、用药毒鱼，河水又被废水污染，河里的鱼越来越少了。

丁鹏和玲玲高中毕业后，丁鹏考上了中专，玲玲去广东打工进了厂，两人便失去了联系。丁鹏参加工作后，在商业系统上班，有一年，玲玲回来过春节，两人恰巧碰上。丁鹏问玲玲：“成家没有？打工怎样？”，玲玲笑笑说：“我还是单身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像你端着铁饭碗，收入有保障”。丁鹏说：“我也单着，工资只够买两只鹅。”玲玲笑呵呵呵地盯着丁鹏调侃说：“你是一棵树，会有人攀附。我是一株草，一直很低调。不过现在，我已有开花的感觉了！”玲玲这样的暗示，丁鹏装着不懂。

潦草的学生时代，友谊和爱情不容易分得很开。丁鹏喜欢玲玲是出于感恩的友情，而他喜欢平平，也许夹着爱的成分。记得自己当学习委员收作业时，故意将自已的作业本悄悄放在平平的作业本上面，这种小把戏，也会觉得开心。每次偷看平平写作文，发现她喜欢用很多个破折号和省略号。于是丁鹏便问：“你的破折号后面是不是还有一位男生的姓名？省略号后面是不是省略了一段感情？平平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狠狠地剜他一眼，说：“想知道原因啊，告诉你也无妨。因为破折号和省略号都可以占两格，再随便凑几句话语，一篇作文字数就够了。谁会像你？自作多情！”

钓杆又见动静。老丁头赶忙起杆收线，钓到小鲫鱼一条。老丁头取下小鲫鱼，觉得实在太小，顺手便扔回河里去了。

老丁头在机关工作四十余载，有自命不凡，不畏权威，单打独斗的缺点，既不善于巴结领导，又不愿与人同流，抱团取暖，职级老上不去，退休待遇偏低，与偏高者没法可比。所以忌讳提及退休金问题。有鱼上钩，老丁头收钓，发现还是刚才钓过的那条小鲫鱼。据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前所经历的生死脱逃，七秒之后便彻底忘掉。真扫兴！老丁头咕哝一句。

晚霞照得潇水一片彤红，像一场血祭。老丁头想起买钓具时，老板告诉他说：头天投喂鱼饵打了窝子的地方，第二次鱼就会鱼贯而来争食。鱼界也和鸟界一样，为食而亡。

老丁头觉得今天时机未到，运气欠佳，打算明天再到此处垂钓试试，说不定真应验了老板说的，打了饵料窝子的地方，会鱼贯而来。更何况湘江流域全面禁渔这些年了，眼见潇水河里的鱼越来越多，个头也越来越大了。钓几尾闲鱼，那还不是举手之劳。

想到这些，老丁头心情一下舒畅了许多。收拾好钓具和折叠凳子，并将网兜里哪条鲤鱼放生。然后，踏着夕阳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