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蠡测（43）问“仁”

吼吼

在《论语》里，有许多篇章都谈到了“仁”，尤其有六名学生向孔子“问仁”，资质鲁钝的樊迟甚至先后问了三次。而孔子面对每一次询问，给出的答案都截然不同。这些回答，既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孔子因材施教的高超育人智慧，又如同精巧的榫卯，逐次搭建起儒家核心思想体系架构，使“仁”的内涵渐次立体地呈现了出来。

第一位提问的是颜回，字子渊，亦称颜渊，孔门七十二贤之首，号称“复圣”。

颜渊问仁。

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颜渊曰：“请问其目。”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不同的境界，聊不同的话语。与首席大弟子论“仁”，孔子自然谈的是纲举目张的根本性问题。对话中，孔子对“仁”作了定义化。其“纲”就是：克己复礼。克己，就是要克制自己过分的欲望，懂得恰当地约束自己；复礼，就是要符合礼制，知敬畏而守规矩。孔子还特别强调，为仁由己不由人，尤其注重“仁”的主观性和主动性。其“目”就是：“四勿”。孔子将“仁”这一抽象的理念进一步具象化和框架化，从视、听、言、行四个方面遵规束己以践“仁”。对老师提出的理论主框架，颜渊自谦地表态：自己虽不勤勉，但一定会遵照笃行。

第二位提问的是冉雍，字仲弓，在孔门弟子中以从政和德行著称。

仲弓问仁。

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对悟道极深的得意弟子颜渊，孔子与其谈的是“仁”的根本。而冉雍是诸弟子中极具从政才能的，孔子对其有“雍也可使南面”之誉，所以与其谈“仁”，切入点便是为政之道。孔子给出四点意见：

一是要讲政治。政治是什么？毛主席曾说过，“所谓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为政以仁，首先就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给自己留足施展抱负的空间，营造发挥才能的环境。这一点孔子看的很深恨透，所以才会第一句就讲“出门如见大宾”。

二是要赢民心。孔子把“使民”放到了与“祭典”同等的高度，体现了一种民本情怀，提醒执政者要关注民生、谨慎用权。这也成为儒家“仁政”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是要守恕道。忠恕之道是孔子“仁”思想的核心。忠，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仁”，是积极方面的“仁”；恕，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消极方面的“仁”。但这里孔子单独提及了恕道。因为，为政者行忠道，自己想干利于别人的，未必能成；但行恕道，自己不想干不利于别人的，只要坚守就能成。这是为政以仁的底线。

四是要养心性。为政者，不论在朝堂还是在地方，不论任高官还是担闲职，都要力戒怨气，浸养心性，做到“不知而不愠”，不能患得患失、自怨自艾。

孔子历来主张积极出世，虽然四处为官碰壁，关键在于“道不同，不相为谋”，而非不懂官场生态。他给冉雍为政以仁的四点意见，可谓眼光独到，抓住了要害。

第三位提问的是司马耕，字子牛，善言谈，但性子急。

司马牛问仁。

子曰：“仁者，其言也讱（rèn，说话谨慎）。”

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乎？”

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孔子针对子牛“多言而躁”的缺点，对“仁”在言行中的作用作了诠释，那就是要坚持言行一致，出言谨慎谦让。在他看来，行动的难度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很多事情不是仅仅靠说说就能完成的，而是需要付出切实的努力和行动。如果轻易夸下海口，实际却又无法做到，就会失信而违“仁”。正是深谙此理，孔子才反对“巧言令色”，提倡“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强调“敏于行而慎于言”，告诫弟子不能信口开河，行“仁”先守“讱”。其实，从中举一反三，生活的方方面面，哪一处做到了恰如其分，实则就是在践行“仁”。正所谓：红尘即炼场！

第四位提问的是端木赐，复姓端木，字子贡，儒商鼻祖，是孔门弟子中的首富。

子贡问为仁。

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子贡以善于言辞和长于外交及商业著称，所以孔子对其谈“仁”，切入点选的是“圈子”。环境，或者说是朋友圈，对于搞外交和经商的人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不管到什么地方，能和贤者、仁者共事交友，就能为将来自己成事打下坚实的基础。工，就是子贡外交和经商的事业；器，就是贤者和仁者等组成的朋友圈，亦即干事的环境。欲成工事，必先利器。当然，孔子的这句话也强调了行“仁”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注重外在条件的借助和自身的积累。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第五位提问的是颛孙师，复姓颛孙，名师，字子张，性情偏激，但勤学好问。

子张问仁于孔子。

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

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孔子非常了解弟子脾性，给子张的评价是“师也辟”。针对弟子这种偏激的性子，他从修身养性的角度，给子张阐述了行“仁”的五点内功要诀。一是“恭”，为人处世要保持端庄严肃的态度；二是“宽”，要有广阔的胸怀，能容他人之过；三是“信”，要做到言出必行、言行一致；四是“敏”，要保持积极向上的态度，思维敏捷，行动干练；五是“惠”，要有善良博爱之心，懂得关爱帮助他人。老师的这五点箴言，对于子张而言，不仅有助于塑造个人品德形象，更有助于其广纳人缘、治理一方，“恭”可树立权威，“宽”可使民心归附，“信”可使政令畅通，“敏”可提高治理效率，“惠”可使百姓安居乐业。

最后提问的是樊须，字子迟，亦称樊迟，据说是孔子最“笨”的一个学生。

第一次：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

第二次：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第三次：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

樊迟三次发问，孔子针对他的实际情况，从“爱人”的普适原则，到“居处恭，执事敬”的具体实践，最终深化至“先难而后获”的奉献精神，分别给出了最恰当的答案。

第一次答“爱人”，是因为樊迟性格比较质朴单纯。孔子从最基本、最容易理解的角度来解释“仁”这一抽象概念，让樊迟从日常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系去体会“仁”的含义，强调“仁”就是对他人的关爱。这种具体而直观的解释，适合樊迟质朴的性格特点，便于他在日常中体会实践。

第二次答“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是因为樊迟有时行为举止不够严谨恭敬。孔子从具体行为规范方面来阐述“仁”，强调要保持庄重恭敬的态度，做事要认真敬业，对人要忠诚守信，即使到了夷狄之地，也不能放弃原则。

第三次答“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是因为樊迟存在急于求成的问题，对付出与收获的关系认识不够清晰。孔子告诉他，作为一个仁者，要先去面对困难，努力付出，然后才会有所收获，教导他要以正确的态度对待“仁”，明白践行“仁”是一个长期的、需要不断努力和付出的过程，不能急功近利。

孔子因材施教，面对资质禀赋、性格特点各异的弟子，其关于“仁”的阐释亦因人而异。然追本溯源，夫子的谆谆教诲皆指向一处——“仁”绝非邈若山河、难以触及，相反，它近在咫尺，只要一心向仁，凭借自身的不懈努力，便可行仁得仁。正如夫子掷地有声之言：“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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