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掠影

梅桑榆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高原掠影</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车出西安,向北行驶数十分钟,我们便看见了高原的余脉。一座座土丘,穆然伫立,仿佛在迎迓车中这帮墨客骚人。正是柳色青青时节,麦野碧绿,绿波直拍那些黄土筑成的低丘,使它们变成了荒凉的岛屿。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车中的乘客兴奋起来,开始唱起了欢乐的歌。车轮滚滚,直驱高原,司机成了摄影师,车窗便是取景框。“摄影师”的镜头在快速摇移,“取景框”中的景色也在不断变换。高原的粗犷、高原的伟岸、高原的神秘,使我们激动,使我们惊喜,使我们像孩子一样受到了诱惑。一条蜿蜒曲折,出没于沟壑之中,起伏于梁峁之上的公路,将我们引入了迷宫——大自然之斧与岁月之刀斫削成的黄土高原的迷宫。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汽车忽而绕陡削的山腰而行,忽而在平坦的塬顶上奔驰,忽而小心翼翼地溜下一道狭谷,忽而缓缓地爬上一道山梁。公路是土质的,经雨水一泡,人车一和,就变得坑坑凹凹。汽车像摇篮一样晃荡着,像波涛中的小船一样颠簸着,我们就在这晃荡与颠簸中一览高原景色。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也许是初春的缘故,放眼望去,一色土黄,只有那塬顶或沟底,才偶尔可以觅见一片绿色,那是高原上的农民种下的麦子。峁顶是圆圆的、秃秃的,群峁相连,颇似家乡起伏的山峦。但峁没有山峦那样高,峁上也没有嶙峋的岩石。峁顶上也许有一棵秃树茕然而立,令人想起电影《鸡毛信》中的消息树。有时可见一排窑洞列于峁腰,洞口半圆,形如城门。那便是一个村庄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无数沟壑纵横于塬、峁之间。这些干涸的沟壑仿佛古老高原的皱纹,我们的汽车,有时就在一道皱纹中久久地爬行。而我们的眼睛,于此时便得到了休息。因为路的两边尽是陡峭的绝壁。这些高原的纵切面,或高十几米,或高几十米,已不知在那里笔立了多少年。我感到奇怪的是,经年的雨雪为什么不会使这些黄土的绝壁坍塌?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汽车忽快忽慢地向北行驶着,“取景框”中的画面在忽快忽慢地变换着。  车过铜川,人烟便渐渐稀少,也正因为如此,几眼窑洞,一二行人,都会让我们感到新奇。我们在置身于一定的高度时,忽然发现公路的一侧,有一道深沟,干涸的沟底漾着一层悦目的绿色。在沟旁的山坡上,有几层梯田。居高俯瞰,仿佛水中漾开的涟漪。在那绿色的尽头、土坡的半腰,竟有几眼窑洞,洞外有人行走,小如蝼蚁;而土坯围成的院子,则仿佛没有盖的小盒。不用说,那几眼窑洞是高原上的一个村庄,而沟中的绿色便是村民们劳动的结果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些窑洞开凿于何时?洞中人已在此生活了多久?他们的祖先为何要选择这样荒凉的地方定居?我还没来得及问同车的“老陕北”,新的风景已迎眸而来,赶走了我的思绪。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道连绵起伏的山峁,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上显出了它们的轮廓。这些峁的腰部被一片片颇为繁茂的花覆盖着。这些花不像梨花那样白,也不像桃花那样红。我问一位写诗的陕北姑娘,她告诉我说:“那是山桃花。”粉红色的山桃花为荒凉的高原增添了一抹暖意。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汽车将起伏的山峁甩在身后。路旁山坡上,一群绵羊在啃着尚未盖住黄土的青草。一位牧羊的老人坐在坡上,他面庞黧黑,皱纹如网,身上穿着黑色的棉袄棉裤,头上戴一帕已呈灰色的白毛巾。他肩上搭着一根鞭子,手中捏着一杆烟袋,安然自若地吸着烟。他的模样与装束使我感到熟悉而又亲切——这不正是我们多年前经常从电影上、从美术家的画中看到的陕北老人的形象吗?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终于可以从最近的距离观察高原的居民了。紧挨公路的一侧,有两个窑洞,洞口被烟熏得漆黑,洞门是木制的,上半截有一个个小方格,糊在方格上的纸已经黑黄破烂。洞旁挂着几串红辣椒和玉米棒,有石碾、水缸与草垛,这景象,令我不禁想起一首流行了很久的歌。一个老太太坐在碾盘上,眯着眼睛看着我们;两个孩子冲到篱笆墙外,瞪大眼睛欣赏着我们的可以移动的四轮小屋。看他们的神情,汽车对他们来说,恐怕也是难得一见的。而我已好长时间未见到人烟,这几个高原居民给我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高原的风景虽然多有变化,但看久了也觉得雷同。当汽车将几个村庄和小镇抛在身后,将黄帝陵所在地——松柏茂盛的乔山抛在身后时,车中的人渐渐有些倦了。有的人开始打起了盹。当汽车又驶进一道长长的沟壑中时,我也开始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在嗡嗡的引擎声中,我感到汽车在吃力地爬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忽然有人“哇”地惊叫了一声。我睁开眼,见发出惊叫的是那位来自福建某报社的小姐。打盹的人都被这一声“哇”惊醒了。我往车窗外望去,只见汽车右靠山坡,左临深壑,前方竖着一块警示牌,上书:“事故多发地段,谨慎行驶!”  汽车以缓慢的速度,颤栗着向上坡爬行,我们揪着心,随着车身的颤栗不断上升、上升,最后终于登上了一片塬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汽车开始加速,车中人悬起的心,也一一落归原处。我的视野为之一阔,极目远眺,天似穹庐,笼盖高原,几朵白云停翼于地平线上方。塬、峁的顶部在远处连接起来,弥合起来,隐去了千万道沟壑,坦荡一如平原。高原一望无垠,在我面前显示出他的苍凉与辽阔、宁静与古老、神秘与博大。我不由得想起那些长期隐居于窑洞中的高原人,他们的祖先迁徙至此的原因与经过,很可能就是一部传奇;而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子孙们,又不知演绎出多少动人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汽车在黄土高原的迷宫中穿行了八九个小时之后,我们看到了儿时从教科书上就已熟睹的神圣的风景——一座挺立于山顶的宝塔,在夕阳的映照下,向我们展示出它的姿影。车中人都激动地欢呼起来——我们的目的地、共和国的摇篮延安到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此文曾发表于《旅游》、《大公报》等多家报刊。</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