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影摇春水天色

窦峰

　　远山含黛处，春潮最先漫过山脊。残雪消融的水线蜿蜒而下，将柳林染成青玉色。新抽的柳条垂向山谷溪涧，恰似给山壑披了层流苏帘子。几簇野樱开得莽撞，粉白花瓣落在溪畔垂杨的倒影里，倒像是绿绸缎上绣了碎花。

　　湖心浮光动，千顷碧琉璃被春风推着晃。画舫从柳荫深处荡出来，朱漆船头犁开水面，惊散了柳影织就的绿罗纱。有黄鹂掠过船舷，翅尖点水时，涟漪便将柳枝的倒影揉成团团青雾。船娘竹篙起落间，翡翠色的水珠顺着柳叶滚落，叮咚声里裹着隔岸樵歌。

　　长堤卧碧绦，三步一柳，五步成烟。老柳佝偻着腰肢，把银须似的根须探进水中，惹得游鱼争相啄食嫩根。孩童们折了柳枝编环，跑动时青环上的细叶簌簌颤动，倒像是把春天戴在了头上。卖花人担着茉莉穿行柳下，雪白花苞与柳芽儿挨挨挤挤，连吆喝声都沾了三分水汽。

　　水榭飞絮轻，六角檐角挑着流云。临窗那株垂杨最是风流，枝条斜斜探入槛内，蘸着砚池里的墨汁写春帖。穿月白衫子的姑娘凭栏理线，柳梢拂过绣绷时，竟将绿意染上了缎面鸳鸯的羽翼。忽有燕子剪开柳幕，衔泥掠过青瓦，翅上驮着片柳叶，恍若碧玉雕的纸鸢。

　　石桥浸绿痕，苔衣爬上拱券的缝隙。桥畔老柳垂髫及水，细叶梳着阳光，在青石板投下斑驳的碎金。摆渡人系缆时，柳条轻扫船篷，摇落的水珠惊醒了蜷在舱底的猫。对岸茶楼飘来琵琶声，弦音撞上柳浪，震得满枝新绿微微发颤，连带水中倒影也漾出粼粼翠纹。

　　渡头斜照晚，归舟载着半舱柳色。渔人收网抖落银鳞，柳梢头的夕阳便碎作满湖金箔。暮色渐浓时，柳林升起淡青的烟霭，与水波融成濛濛一片。更夫敲着梆子走过，灯笼红光照见柳条上初绽的绒花，像缀着千万点碧玺珠子。

　　夜深人静，柳枝仍在水面写着春信。南风翻动叶片的簌簌声里，整座湖都成了碧玉琴箱，而垂杨是永不疲倦的绿弦，正为春天拨响清亮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