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终章

杜黎

《雨季终章》

杜黎

樟木箱底躺着三把伞。最旧的那把是靛青竹骨绸面伞，去年深秋突然出现在玄关，当时他发梢沾着银杏叶，说公司楼下的古董店倒闭了。"反正你总嫌我送的玫瑰俗气"，伞柄缠着褪色的红绳，系着他指尖的温度。

后来每逢阴雨，这把伞就成了某种仪式。我在便利店买好双人份的关东煮，他裹着那把伞从地铁站跑来，发梢滴水洇开深灰色的圆斑。有次汤汁溅在伞面上，他皱着眉擦拭："你看，都弄脏了"。我数着他睫毛上细密的水珠，突然发现那些圆斑渐渐变成了龟裂的纹路。

第二把黑伞是今年初雪前送他的生日礼。牛津布伞骨裹着暖橘色内衬，他说像不像栖霞山的枫叶。可是当我在咖啡馆等他时，透过玻璃看见他低头对着手机笑，围巾末端扫过那把崭新伞沿，像一片不肯融化的雪花。捧着冷掉的拿铁站在街角，忽然意识到我们之间隔着整个冬季的寂静。

此刻春末的雨丝斜斜漫进来，我轻轻旋开最底层的藏青色折叠伞。金属扣发出久违的清脆声响，伞骨展开的瞬间，二十年前的蝉鸣突然涌进耳膜。那个骑单车载我穿过梧桐道的少年，后座铁皮篮里装着冰镇汽水，汗湿的校服掠过七月流云。那时连雨水都是甜的。

"你还没吃早餐吧？"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握着两杯热豆浆站在雨里，左手无名指上的戒圈闪过冷光。我望着他身后水洼里破碎的倒影，突然看清那些被伞骨切割的雨帘中，藏着他所有欲言又止的沉默。

便利店暖光透过玻璃窗漫上来时，我听见自己说："我们聊聊吧"。他喉结滚动着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刹那，我看见置顶对话框里未发送的消息："今天降温了，记得带伞"。对话日期停留在三个月前暴雨突袭的那个深夜，那时我正蜷缩在急诊室走廊，听着走廊尽头传来他慌乱的脚步声。

雨势渐歇时，我们并肩坐在长椅上。他第无数次掏出纸巾擦拭根本不存在的雨渍，指节泛白的模样像极了那年考场外等待的父亲。我数着他衬衫第三颗纽扣的缝线，突然轻声说："其实我早就攒够失望了"。暮色里的鸽子掠过头顶，翅膀拍碎了最后一片积雨云。

归途的出租车后座，藏青伞静静躺在脚边。我摸到伞柄内侧刻着的模糊字迹——"赠小满，愿长相伴"。泪水突然决堤般涌出来，却意外尝到了海风的咸涩。车窗徐徐升起时，我看见后视镜里的大厦外墙正褪去铅灰色，嫩芽从砖缝里探出头来。

便利店二楼的落地窗前，两只麻雀正在啄食面包屑。我对着玻璃哈了口气，白雾中浮现出十七岁那年的黄昏：少年蹲在自行车旁，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草莓软糖。那时连呼吸都是透明的，不像现在，连眼泪都带着便利店灯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