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帖

白水泉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晨起提笔，在台历“春分”二字旁默书杜甫诗句，未干的墨迹宛若江畔柳芽将绽未绽的薄绿。古人以“分”字为解，阴阳相半，昼夜均长。我背起相机沿江缓行，恍惚间，自己也成了天地间游走的墨点，在南北半球的光影交界处探寻平衡的支点。

清江被晨光劈成对称的两爿，水纹将柳枝析出千万条游动的金线。我俯身细察石阶与倒影构成的菱形镜面，忽见一袭红衣闯入取景框。那是位汲水的妇人，赭色胶靴斜切过灰白堤岸，朱砂色水桶恰好悬在虚实交界线上。快门响起的刹那，五十米外忽有故人唤我——竟是少年同窗携妻拍摄岸柳倒影，我们隔着春水相望，竟互为彼此的风景。

文旅公园的樱花树下，幼童们的生日派对恰似被春风掀翻的颜料盒。穿鹅黄蓬蓬裙的小女孩掷出的藤圈总在礼品旁打转，泪珠比项间的水晶项链更透亮。“小鹿老师怎么会不爱你呢？”年轻教师蹲成与孩子平视的弧度，发梢沾着樱花细雪，“你看春姑娘今日分蛋糕，连柳树影子都得了半块光斑。”孩子们仰头看天，云絮果然在江面裁出对称的甜奶油。

我猛然忆起老家春分竖蛋的旧俗，母亲常说鸡蛋能立住是因得着天地间最精妙的平衡。此刻一群燕子飞来，时而在江面盘旋，时而停留在柳树。“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我思忖，裁出细叶的或许并非春风，而是南归的燕子。你看那活泼可爱的燕子，乌黑的羽毛，剪刀似的尾巴，还有那刚劲有力的翅膀，燕子飞到哪里，柳条就绿到哪里，难道细叶不是燕子裁出的吗？穿红衣的妇人提着满桶春水拾级而上，孩子们的笑声漫过石阶，恍惚间昼夜正在我肩头微微晃动的相机里重新分配砝码。

归途夕照将江水染成琥珀色，相机显示屏上的红衣化作游动的朱砂印。春分不该只是平分昼夜的刻度，更是让汲水者与观景人都成为画中皴笔，让成功与眼泪在对称的光阴里获得同等重量的节日。就像此刻我的镜头里，暮色正将满地零落的藤圈和樱花，均匀地分给即将醒来的南半球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