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为何物？

輝哥•上海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词句出自金末元初文学家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

捕雁者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一对大雁在往南迁徙的长途跋涉中，一只大雁不幸被人猎杀坠落，另一只大雁痛苦不堪，从高空俯冲投地，殉情而亡。

元好问被殉情大雁的这份深情所感动，于是作了这首《摸鱼儿•雁丘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首词通过大雁生相伴、死相随的感人行为，解析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的深刻含义，热情讴歌生死不渝的人性光辉。

暂且不说古往今来的历史长河中，有多少才子佳人，为真情颠倒，留下了无数缠绵悱恻的故事，有多少英雄豪杰，为真情献身，书写了无数壮怀激烈的篇章，先说一件十分离奇的事，以此解析“问世间，情为何物？”的拷问。

这件事记载在《云溪友议》上：唐代有一位叫王轩的人，泛舟沅江，登上西施石，怀念千年前曾在石上浣纱的西施，禁不住题诗一首：“岭上千峰秀，江边细草春。今逢浣纱石，不见浣纱人。”

题完诗的王轩，望石内心更是惆怅，面对茫茫江水，更加怀念在此浣纱的西施，不禁又吟诗一首：“佳人去千载，溪山久寂寞。野水浮白烟，岩花自开落。猿岛旧清音，风月闲楼阁。无语立斜阳，幽情入天幕。”

吟完诗的王轩正在惆怅中，忽见河水泛起水波，有一位美女扶着西施石出现在眼前，玉石饰品叮当作响，答诗一首：“妾自吳宫还越国，素衣千载无人识。当时心比金石坚，今日为君坚不得。”

原来这位美女正是西施，千年前下落不明，听了王轩思念自己的诗句，被他的真情所感动，特意赶来相会，两情相悦，谈笑甚欢，直至暮色渐近，才依恋惜别。

有个叫郭凝素的人，听到王轩奇遇美女西施的事，十分羡慕嫉妒，学他的方法在西施石上题诗，也想与西施见上一面，他题了无数篇赞美诗，不分昼夜地等待，可是西施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故事虽然离奇得有点荒谬，但细细想来，这正是“情为何物”的完美诠释，因为王轩思念西施的诗，是内心的真情流露，对她的赞美和怀念是出于一片诚心，真诚的情感才使“心比金石坚”的西施深受感动，于是再也“为君坚不得”，远隔千年赶来与王轩相会。

郭凝素没有怀念西施，他想见西施不过是嫉妒王轩的好运，也想靠运气见一面西施得以扬名，他见西施的动机不纯，感情十分虚伪，甚至无耻，既不真，更不诚，被人嗤之以鼻，西施所以不睬他是情理之中的事。

生活中的人都有七情六欲，具有无限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因此，作为文学中艺术形象的人物，如果不是充满人情的活生生存在，与没有情感的木石没有任何区别。

十八世纪中叶（清代乾隆年间），曹雪芹的《石头记》（《红楼梦》前八十回）手稿被传抄，惊世骇俗；三十年后的清代中叶，高鹗、程伟元续写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刊行问世，风靡全国，在封建士大夫中盛传：“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

《红楼梦》所以风靡一时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它描写了人的七情六欲，除了主人公宝黛真诚相爱的悲惨结局，诠释了“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之外，宝二爷与通房丫头晴雯之间的真诚情感，完全突破了主奴界限，表现为情人之间的生死相许。

袭人是贾母送给宝玉的第一位通房丫头，她比宝玉大两岁，自侍候宝玉以后，尽心尽力，白天照料宝玉的一切生活起居和穿戴配饰，晚上也为宝玉铺床叠被，随时照应他的需求，两人甚至存在肉体关系。

《红楼梦》第六回有如此描述： 宝玉白天玩累了，在秦可卿房内歇息，睡梦中神游太虚境，恍惚间与秦可卿作起了儿女之事，迷迷惑惑醒来时，大腿处冰冷粘湿了一片，袭人给宝玉系裤带，见此光景，粉脸飞红，宝玉说了神游时的云雨私情，与她同作儿女之事，袭人自知贾母已将她给了宝玉，以后也是他的人，扭捏了半日，就与宝玉温顺了一番，以后少不得与宝玉颠鸾倒凤，对宝玉的照顾更是尽心周到。

袭人与宝玉是情人关系了吗？说两人无情显然说不过去，但两人更多的是主仆关系，袭人对宝玉的顺从和尽职，在贾府得到了身份和地位，领取了姨太的月银，与宝玉保持性爱关系，也是尽姨太的本份，宝玉对袭人更多的是如姐姐般的依赖，即使亲热也只当是一种有趣的玩意儿，因为这种事在贾府是司空见惯的。

晴雯则不同，她原是贾府管家赖大买来的，因为生得十分伶俐标致，贾母见了喜欢，就被赖嬷嬷当作一件小玩艺孝敬给贾母，贾母又将她送到所溺爱的宝玉房内当通房丫头，晴雯尽心侍候宝玉，又鄙视袭人的卑屈，既对宝玉亲密无间，又保持着自已的清高。

袭人因母病归家，晴雯抱病替宝玉补孔雀裘的烧洞以救急；晚上为避嫌，自己睡外间，让麝月在宝玉房内伺候；晴雯跌折扇骨，使小性子撒娇，说喜欢听撕扇的声音，宝玉不仅让她撕自已的扇子，还拿过麝月的扇子给她撕成几半儿……这些足见两人亲密无间，有超越身份地位的深厚情感。

有个傻大姐在后花园拾得十锦春意（有男女相拥图）香袋，王夫人命王熙凤带下人查抄怡红院，听了王善保家的挑唆，王夫人亲自找来身子正不好的睛雯，见她眉眼儿标致，象个“病西施”，当众骂她轻狂，睛雯气病加重，正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时，王夫人让两个女人把她从炕上拉下来，搀架起来去了。

宝玉因为去了心头第一等的人，伤心地倒在床上大哭，晚间得便，许了婆子一些钱，带他去看了晴雯，病中的晴雯呜咽道：“……只有一件，我死也不甘心：我虽生得比别人好些，并没有私情勾引你，怎么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今儿既担了虚名，况且没了远限，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一一”说到这里，气往上咽，便说不出来，两手已经冰凉。

宝玉又痛，又急，又害怕，便歪在席上，一只手攥着她的手，一只手轻轻的给她捶打着，又不敢大声的叫，真真万箭攒心，两三句话时，晴雯才哭出来，把宝玉拉着的手拳回，狠命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咬下，搁在宝玉手里，又挣扎着连揪带脱，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小袄儿脱下送给宝玉。

宝玉会意，连忙解开外衣，将自己的袄儿褪下盖在她身上，晴雯让宝玉扶着欠起半身，把宝玉的袄儿往自己身上拉，宝玉连忙给他披上，拖着肐膊，伸上袖子，轻轻地放倒，然后将她的指甲装在荷包里，直到这时候，晴雯哭着，充满柔情地对宝玉说道：“你去吧！这里腌臜，你那里受得？你的身子要紧。今日这一来，我就死了，也不枉担了虚名。”

这些描写可见晴雯与宝玉之间有一种纯粹而真挚的深厚情感，这种超越身份的相知相惜，显得尤为珍贵和悲壮，晴雯用生命诠释“情为何物”的深刻内涵，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元好问对情感的深刻追问和探索，己经有了明晰的答案：大雁有真情，王轩有真情，千年西施有真情，宝玉有真情，晴雯有真情，这才是真实的世界，这才是美好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