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

雨 天

东山在人们心中，已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两座铁塔高耸于山顶之上，传送出最初的视频信号，家家户户的屋顶竖起一众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天线朝向它的方向，那些无法目睹与触摸的讯号转换成精彩的画面，小城的视野由此辽远开阔、丰富并美好起来。

许多年过去了，它依然耸立于东山之巔，俯瞰着小城春花秋月。

每天，它都迎着冉冉旭日邀约第一缕阳光，目送夕阳西沉摘一朵云霞缀亮霓虹闪烁在夜晚的星空，光彩夺目，俨然一座夜航的灯塔，知晓那就是小城的方向。也因此，它成为城市的地标。

东山不算高却略险，台阶顺势而上，几处陡峭，几处崎岖。

熟而不觉险，常往而知行。

东山还有个名字“堡子塬”，不知是否源于战争时期山顶曾筑有防御的碉堡而得名。黄土塬上地势平坦，良田沃土，两边的山坡却陡峭险峻，城市与农村被这一道山梁隔开，一边闹市喧嚣，一边乡野安谧。

山的四周生长着柏树、枫树、杏树、槐树、杨树，多样的植物让四季呈现出不同的色彩，一如“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的美句。

尤为五月，槐花盛开、怒放，花香四溢，沉市入巷，泄窗入室，浓郁弥漫，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这样的气息让城市犹如乡村般变得清新温婉。

沿石级顺林荫一路攀高，突兀处几处亭台轩榭各有千秋，登山者小憩远眺，观山阅景，闲话日月，不无惬意。四周翠柏林立，习习轻风，蝶舞虫鸣，鸟语花香，“东山公园”从此得名，成了踏青、凉夏、悦秋、赏雪的好去处。“堡子塬”的称呼渐渐淡去。

每次登山走过曾经栽植过柏树的林地已绿树成荫，根深叶茂，倍有慷慨。近三十年的成长许仍处幼年的柏树已粗壮挺拨，有阳光温暖，百草依偎，百花相映，风梳妆，雨润泽，雪装扮，尽是妖娆，分外锦绣。

唯有南坡实在过于陡峭，无从落脚又被阳光炙烤，不留天雨，一直裸露着黄土的本色，雨水冲刷出深深浅浅的沟壑，骤雨过后聚拢的雨水顺浅沟深壑一泄而下，裹挟着泥沙、残枝，甚至侵入城区穿街过巷一片狼藉。

阳春三月。雨后晨雾。

亭台处相遇几个穿了迷彩服的工人摆弄着绳索，林间堆放了许多束成捆的树苗，根部浸满泥浆包裏在塑料袋里，碎小的叶子翠绿鲜活。

他们仔细地检查着每一段绳索，每一个锁扣，又将树苗装进几个帆布背袋里，叶子留在袋外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也便于随手抽取。

我蹲下身来和他们攀谈起来。

“你们这是……”

没等我说完，其中的一个看上去身体瘦小却沉着干练的中年人看看我，微笑着指指南边的陡坡说：

“往那个坡子上栽树呀”。

他操着异乡口音告诉我，他们来自吕梁是在高空从事栽植作业的专业队伍，辗转于全省乃至全国各地。看着他检查升降绳索，缠绳、锁绳的动作极其认真、娴熟的样子，不难猜出他们的专业水准，看的出他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人。

我告诉他，当年我们栽树时，这面若大的陡坡没能栽上树便是因为它太陡、太险了。话里无不带着对他们安全的担心。

他似有所悟，眼睛里却充满自信，这种自信足以能把我们当年的遗憾抹去。

他摸出烟来每人递上一支，工人们或席地而坐或斜倚树干，深深的吸上几口，烟气由鼻孔里呼出惬意的如释重负。他又仔细检查了每个人身上的绳索，以及固定绳索的树木，朝我摆摆手缓缓的滑落腰间的绳索顺坡而下。

我探着身子向外望去，黄土陡坡被雨水冲刷成起起伏伏的土梁上已挖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坑，犹如鳞片一样一下子把无数条大大小小凹陷的沟沟壑壑，凸起的圪圪梁梁变成了一条条黄色的飞龙。

山脚下的雾渐渐浓重并升腾着飘浮在小城的上空，翻卷如浪，这些披了“鳞片”的沟壑圪梁宛若蛟龙出海飞舞腾越起来，仿佛自然赋予了它鲜活灵性的生命，一种感动悄悄的从心底流过。

他们背上的树苗在身体的摆动下像是一双翅膀扇动着，如燕，如鹰，轻盈，矫健，大树与绳索系满了他们生活的全部，如果有一丝畏惧，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与内心自信，专业技能，他们是不会滑下那陡峭的悬崖。

那颗树，那根绳把他们送到了云端的下面，它们用雕刻家的手绘出苍龙的身驱，又用画家的笔为龙点睛。

浓雾弥漫笼罩起整个城市，远处的山峰与城市的楼顶飘浮在云海之上，像岛屿，像帆船。如此唯美的气象仿佛就因他们而来。身临云海的边缘，伫立云端之上目暏起起伏伏的云朵浪一样的翻卷、蒸腾，消散又聚拢，那绳索下的人不就是这云海里逐浪的勇者。

目光所至，那些冲出云霄的楼宇，透明的窗户里，是否也有被感动的目光，我仿佛看到了他们，他们似乎也看到了我，看到了那根绳索，以及绳索下时隐时现矫健的身影。

那颗柏树微颤着，那是绳索下他们的力量，我下意识的抚抚深根泥土粗壮的柏树，牢牢系在树上的绳索给了他们足够的信心，柏树是坚实的，绳索是坚韧的，他们是坚强的，三者汇聚的力量，在悬崖之上，在城市上空，在雾海苍茫、美轮美奂的风景里奋力于各自的使命。

太阳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从铁塔的塔尖慢慢的滑落，落满塔身，落满南坡，云海染了浅红羞怯的渐渐散去，温暖的金色让小城变的清晰而柔美，悬崖下的植树人同样披了一身金色与“龙”共舞在陡峭的悬崖，他们有“龙”的不屈精神，也有铁塔坚强的意志。那些树苗在他们的手上从此扎根在东山的南坡，并融入整个东山绿色的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