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梁上雪被下的重聚

若水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山梁上雪被下的重聚</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若水</p><p class="ql-block"> 又到年底了,我踩着齐膝深的积雪往老屋走去,烟囱边上的冰溜子正从屋檐往下滴水。腊月的日头似冰裂纹瓷器上釉的光泽,清冽得能割痛眼眶,悬在灰白的天上。雪粒子扑簌簌往领口里钻,恍惚间竟与四十年前兄长往我衣领里塞雪团子的触感重合。</p><p class="ql-block"> 檐下的冰棱比我记忆里更粗壮了。从前父亲总在入冬之后隔几天敲冰溜子,怕坠下来砸着人。如今那些水晶柱子从瓦楞垂到窗台,长短不一,倒像给老屋挂上一串串凝固的泪。褪色的春联残片在风里扑棱,红纸屑粘在结霜的玻璃上,恍然还是兄长踩着板凳贴对联的光景。他总要把"福"字倒过来贴,说这是福“到”了。</p><p class="ql-block"> 东屋的火墙已被烟囱漏雨染成一片片黄色水渍,我伸手去摸砖缝里的黄泥,指尖触到细碎的秸秆。这火墙和火炕是父亲年轻时盘的,父亲添过三次泥,兄长补过两回砖。如今火炕裂缝里钻出黑灰,倒像是把大地画成区域版图。灶膛里的灰早被北风卷净,只剩半截未烧完的半截木炭斜插在灶眼,黑黢黢的像截冻僵的指节。</p><p class="ql-block"> 一米多高的陶瓷酸菜缸还在西墙根蹲着。缸口结着半尺厚的冰,透过冰层能看见白菜叶凝成琥珀色的纹路。那年月母亲总要渍几缸酸菜,烙几锅粘饼,蒸几锅馒头,放在缸里冻上,能吃到立春。现在冰面下浮着片枯叶,倒像封存了某个深秋的黄昏——父亲领着我和兄长割麦子挥汗如雨,我和兄长往苞米楼子码垛的簌簌声,还有母亲搅动酸菜缸时荡起的涟漪,都在冰层下凝成静止的年轮。</p><p class="ql-block"> 山梁上的新土堆挨着老坟。我跪下去时积雪吞没了膝盖,风卷着雪沫在坟头旋成小小的涡。十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送走了父亲,去年送走兄长时是八月十五,如今已有四个月了,拂去上面的白雪,冻土硬得像生铁,锹下去只能出白印,但还是硬生生戳出来几捧带冰碴的黄土。如今两座坟包被雪被盖得一般高低,倒分不出谁先谁后。我抓了把坟前土,沙砾混着冰碴子硌得掌心生疼。这抔黄土里掺着柞树叶、松针和冻僵的草籽,却再筛不出一句父亲的叮咛,兄长的关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