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辞：枝上栖雪，心上生花

一路上

暮冬的寒意尚未褪尽，枝桠间已悄然凝结起玉质的霜花。当第一缕春风揉碎薄雾，沉睡的玉兰便裹着冰绡似的花瓣，在料峭中舒展筋骨。那些初绽的骨朵像浸过月光的瓷盏，颤巍巍捧住清冷的晨露，待朝霞漫过青瓦白墙，整棵树便成了栖满白鸟的云舟，随时要载着春光远航。

最妙是雨后初霁的玉兰。湿润的深褐枝干洇成水墨，未及坠落的水珠在九瓣花间流转，折射出碎银般的光晕。花瓣边缘微卷的弧度像古琴未尽的余韵，裹着泥土芬芳的风掠过时，整片花海便泛起丝绸般的褶皱。若凑近细看，会发觉层层叠叠的瓣膜里藏着浅青脉络，仿佛冰裂纹瓷器里游走的春意，又似美人指尖若隐若现的淡青血管。

文人总爱将玉兰比作姑射仙子的广袖，可它分明带着人间的温度。老城深巷里，总有几株玉兰探过斑驳院墙，将细碎花影洒在晾晒的蓝印花布上。青石板上零落的残瓣，与竹筛里新采的雨前茶相映成趣。孩童踮脚撷花，花瓣却如白蝶翩然飞向邻家窗棂，惊醒了伏案小憩的姑娘，推窗便撞见满树琼英摇落如雪。

待暮色漫过飞檐，玉兰的幽香愈发清冽。这香气不似桂子甜腻，不如寒梅冷傲，倒像浸着月光的山泉，沁凉中带着温润。古寺檐角的铜铃随风轻响，烛火摇曳的佛堂前，几片飘落的花瓣卧在香灰里，恍若菩萨低眉时遗落的玉簪。而城外山野间，成片的野生玉兰正与初醒的草木私语，每阵山风过处，都有细雪般的花雨簌簌而下，覆满去年深秋的松针。

玉兰开得矜贵，谢得也决绝。盛极时整树不见半片绿叶，待暖风渐起，便在一夜春雨里卸尽华裳。但那些坠地的花瓣仍保持着绽放时的姿态，像是把未完的春天绣进了大地的锦缎。当新叶从空枝里萌发，人们方知这场早春的花事，原是用冰肌玉骨煨热了冻土，才换得人间四月芳菲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