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笛集

逍遥白

序余少长村野，十五负笈，去乡四十余岁矣。今亲戚星散，老屋不在。每忆及此，辄黯然有怀。遂援笔为诗，积久成帙，命曰《闻笛》，盖取刘宾客"怀旧空吟闻笛赋"之意，以志畴昔，寄幽愫焉。集中所录，或槐荫绕雏之戏，或萱堂分黍之馨；有空庭老树茕守废园，有霜鬓慈亲待归永夜；至若青龙桥畔星火乍逢，瀚海沙中金毛逐浪，皆平生历历在目者。嗟夫！人生如寄，逝者如斯。惟此片楮，聊慰尘襟。若观者览之，能于字里行间，照见流光隙影，则吾愿足矣。乙巳春月赤峰逍遥白有记。 丧中答友人约酒不至三春晖尽暗村庐，七曜连斋唯蠹鱼。今日短松冈上去，我行君饮各徐徐。（2024.1.31）注：1.三春晖，出自孟浩然“报得三春晖”句，母爱之谓也。2.七曜连斋，谓连续七日吃斋，斋期是不能吃肉的，蠹鱼算肉吗？玩笑耳。蠹鱼者，书也。 忆儿时夏夜柳下乘凉娘拍儿眠父柳编，火绳明灭淡熏烟。如今庭树同亲老，张盖为阴还几年。注：火绳，用艾蒿搓或编成的草绳，晒干后可点燃用其烟雾驱蚊子。 赴乌丹求学前夜行囊撑破又缝合，叮嘱还如针脚多。捻尽灯辉牵不住，少年梦是故乡河。（2025.4.6）注：捻，捻线头儿，做针线活的一个动作。 忆学生时代一次晚归沙丘转过见寒村，遥起鸡声知欲晨。星似灯前熬夜眼，也陪阿母待归人。 忆儿时二月二娘为余与诸弟剃龙头乱柳飞蓬次第来，长教笑靥泛娘腮。遵言蓄得三正发，并作今朝一剪裁。注：三正，正月的别称。旧俗有“正月不剃头，剃头死舅舅”的说法。 临行食母制长寿面长丝捞却几萦盘，春韭汤清荷蛋圆。忍见娘亲端碗至，慈颜再看是明年。 题故宅老桃树苔欺蠹节伛如翁，吹老春风未着红。童子不来梯脚坏，为谁孤守废园中。 忆儿时美食粉蒸榆钱儿娘开竹屉儿添火，玉雪层层撒碧钱。梦里垂涎犹湿枕，乡愁不散是蒸烟。 过空心村农院红锈生门尘落锁，数畦荒韭待谁裁。牵牛只道庭无主，爬过篱墙恣肆开。 新回乡偶书一色围墙新扑粉，门楼高矮亦无差。我寻旧宅犹迷路，燕子归来可认家。 梦觉作两岸芦花犹覆雪，一川鳞浪已浮鹅。昨宵又入儿时境，何事年来乡梦多。 客中闻蝉声随木叶下寒枝，偏是秋窗月上时。搅得旅人乡梦碎，披衣坐到日迟迟。 老哈河早春一季冰花填欲平，小村西畔岸痕轻。行人莫谓春来晚，且听清泠雪底声。 套海冰河映日绕村斜，一片寒林数点鸦。路遇乡亲多不识，分明犹认就人家。注：套海，村名，余少时读书所也。 忆儿时老鹰捉小鸡游戏牵起衣裾绕古槐，笑声如夜早洇开。小鸡逃进时光里，乡梦还忧老鹘来。 童年暑气熏烝子曰摧，心儿早到小河隈。童年游进清波里，阿母声声唤不回。注：子曰，出自《论语》，这里借指老师讲课。对于一个热切盼望放学的孩子来说，老师的喋喋不休的确是一种摧残。 忆儿时那把弹弓一弹琉璃窗入风，笤篱抽得嫩臀红。当时人物今谁在，剩我频频梦引弓。（2023.5.22） 堆雪人抟雪挥锹削复培，金蓑为甲笠为盔。将军的似儿时样，却是童心找不回。 第一次坐飞机筋斗联翩迷少年，当时念念欲飞天。如今身在白云上，我是谁家梦里仙。注：筋斗，筋斗云，孙悟空的飞天绝技。 看小儿捉泥鳅田里新秧如刺头，娇儿挽裤捉泥鳅。泥鳅何滑手何小，长似童年去不留。 有一个地方只有我知道瓦罐榆根隐石墙，弹珠彩羽此中藏。如今翻检儿时事，老屋童心尽撂荒。 清明回乡扫墓闻季弟言及发小芹忆里依然剪水瞳，期期偏是好喉咙。却闻早作家山土，冢在阿翁东更东。 怀永斌云窗一夜如银幕，变幻音容忍复看。我有孤桐空挂壁，从君去后向谁弹。 记梦昨宵梦乱似麻团，枕上空怀草叶丹。遥入村鸡窗未白，起来嫌早睡还难。注：梦草，叶色丹，据说怀之入睡可梦到想见之人。 小院浅浅光阴漠漠苔，闲门镇日为谁开。清风徒自拂摇椅，等老青藤人不来。 窗外窗外天光渐转灰，雨丝织练待谁裁。小桃卷着相思蕾，不到君来不肯开。 重逢我自川来君自滇，萍踪谁料又同船。泸沽湖上波光里，说着江南杏雨天。（2023.3.5）注：游客可以从川、滇两个方向进入泸沽湖景区。故有“我自川来君自滇”一说。 山行（一）曾共云山一段程，十年别过又成行。绿阴不改当时路，犹自黄鹂唱旧声。（二）雨后春山气若卿，松间独坐听溪声。当年风景依稀是，欲唱黄梅只不成。 青龙桥火车站邂逅同窗一宵晃荡久思烟，车驻青龙昏岭间。君望詹公予借火，火花擦出旧容颜。注：詹公，詹天佑，青龙桥火车站站台上有詹天佑塑像。 聚老友相逢小食堂，你方夹菜我行觞。零零碎碎别来事，说到新羹热又凉。 送站月台风动轻衣冷，握既成空心亦空。车向南时余向北，春山一带尽朦胧。 玉龙机场雪中送友人赴日匆匆不待杏花开，明日看花谁作陪。望断长空孤雁影，离愁如雪漫天来。 如月长忆当年过远村，芳林初见便倾心。清歌一曲边疆水，流入灵台听到今。注：边疆水，歌曲《边疆的泉水清又纯》的省称。 曲龙印象闲茶山院坐松风，失笑栖乌讷似公。偶出一言真厚味，回甘不尽久噙盅。 与安林弈后感赋耽于守角轻边空，悔到收官少劫材。棋可复盘投子后，人生无奈不重来。 寄人昨日休休昨日轻，且将希望寄天明。人生恰似春行客，总有幽花前路迎。 寄轩辕小草自是峰高能得日，谁忧青笋没荒丛。请君试看荆山玉，因遇文王便不同。注：文王，楚文王。 海上望月示侄玉鉴新磨出海波，微云暂蔽复如何。今宵须趁蟾光盛，愈到高天照愈多。 赠文文银杏叶书签并句知君长苦夏，赠扇寄予心。或恐嫌青涩，移时为染金。 兰亭逢故人又别莫谓香车难再逢，山阴道上遇春风。轻咦身侧千竿碧，回望池边一树红。别去生涯应有别，同来心境可相同？一声珍重参商远，又溯流光夜色中。（2021.11.24） 至山家云里人家真好客，每臻秋熟即邀游。柿灯挂满途边树，霜叶铺丹到岭头。 山村秋晚脉脉斜阳似染腮，几家安卧小山隈。柿灯高挂村头树，好照游人乘夜来。 月夜乌栖寒树月临空，水墨山村淡淡风。应是谁家迎晚客，两三声吠矮墙东。 月夜山家春睡早，篱外野泉哗。不识檐头月，照谁看杏花。 对夹金蚌衔香入口酥，凭君无齿复何如。红城佳客但知味，肯顾临衢汉堡庐。注：红城，赤峰的别称。 给爱犬宝宝上天厚我馈卿卿，陪走人间短短程。毛色渐衰行渐缓，从来不变是忠诚。注：宝宝，爱犬名，一只帅气的金毛犬，殁三年矣。 归来别去绒团才过足，归来人立已扶肩。出门太久成生客，怪得毛孩愣半天。 宝宝在沙漠里玩疯了瀚海初游好奇甚，憨顽岂顾朔风严。风吹沙走翻层浪，小尾摇摇似小帆。 追羊群的宝宝碧野蓝天金影游，白云惊散乱河洲。那年正是好奇甚，初见羊群追不休。 追风宝宝大野花开遍地金，草原七月最堪临。谁家小犬奔如电，一入芳丛便不寻。 妻言妻言梦宝归，金影镀灯辉。身矫还如昨，容清似减围。摇尾厅中立，漆瞳尽依依。呼之都不应，触之却已非。至此忽垂泣，直说忘问饥。 送胡人兄赴外蒙讲学戏作十月雪飞白，胡人欲远行。论坛众姊妹，相送断肠亭。肌肤凝玉脂，环佩动香风。摆酒壮行色，牵衣各叮咛：“极北苦寒地，滴水便成冰。送君棉马甲，保暖且合身。再遗翠云裘，可御白毛风。天寒不觉冷，当思故人情。”“迢递关山路，或与虎狼逢。我有射雕弩，弩上镌妹名。弦弦惊雁落，箭箭没石楞。横绝十万里，相赠保太平。”“异国多佳丽，芳蕊正东风。花边镶秀襦，凤尾缀红樱。眉耸春山秀，目送秋波明。楚王怜细腰，飞燕妒娉婷。善为筷子舞，凌波微步轻。抖肩落人魄，击箸动心旌。寄语贤夫子，窥之莫忘形。男儿立天地，当做柳下生。”闻言默良久，胡人泪双盈。举手朝天誓，铿锵自有声：“我本一俗子，何德且何能，诸君竟不弃，情厚逼云庭。他乡风月好，何如故乡明，来年红山下，相期不负盟。”言讫伏鞍去，倏忽已无踪。雪霁日未出，愁云万里凝。注：①胡人，友网名。②年轻的蒙古族妇女头戴凤冠帽，把两股发辫绕在帽子两边，辫尾扎有两个丝线红缨，叫“喜毕”，结在帽尾上。③蒙古族是能歌善舞的民族。蒙古族舞蹈的特点是节奏明快，热情奔放，风格独特。动作多以抖肩、翻腕来表现蒙古族姑娘欢快优美，热情开朗的性格。 雪乡立春即事（一）此来不曾与春约，何事同临雪世界。春入山乡便无寻，我于村中自游冶。忽闻远处唢呐声，旋见花车碾琼屑。沿街妇孺多出门，拦道争观恣欢谑。怪道春来不见春，春在盖头里边歇。（二）才过除夕春便立，未臻灯节月犹缺。夜里听风折冻枝，朝来奉帚扫清雪。深深浅浅兽蹄痕，白白红红爆竹屑。长忆当年在此乡，与伊共饲檐头鴂。注：鴂，俗称伯劳。东北地区雪天偶见这种鸟入村觅食。 桃花行长忆当年过远村，朝霞初染桃花林。桃花林里遇仙子，桃花贴额复点唇。仙子为我歌一曲，丹唇一绽满林芬。歌罢隐入芳林去，歌声长在耳边闻。从此百花无颜色，只有桃花看到今。桃花映眼眼也粉，桃花入梦梦也醺。年年来赶桃花节，踽踽逡逡若失魂。村南村北皆寻遍，唯见桃花如雨落纷纷。 樱花吟昨宵一梦到东瀛，无尽樱花照晚晴。樱花树下赏花女，颜色更比樱花明。形似芳条发如蕊，唇犹丹瓣眸若星。足履朱茵手拈枝，绣口轻吟樱花诗。自言本是华夏女，务工列岛已月余。明日拟回故园去，公子可愿同行否？香郁郁，语微微，逍遥公子魂欲飞。恼他村鸡啼破梦，不教携得美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