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绘画大师弗拉曼克—野兽派与几何化时期

柏林老郭

野兽派时期

“什么是野兽派？” 弗拉曼克在他众多文章中的一篇中反问道。答案是：“那就是我。那是我当时的风格，我的反抗与自我解放的方式：无关流派、无关理论，只是我的桔红色、蓝色和黄色，毫不混合的原色。”

弗拉曼克、马蒂斯和德兰虽然同为野兽派，但风格却截然不同。弗拉曼克注重即兴表达，色彩浓烈、对比强烈，情感粗犷，可能与他曾是拳击手有关；马蒂斯追求色彩和谐，风格平静、冥想；德兰则从早期情感激烈转向理性，色彩沉稳，逐渐趋于古典。

弗拉曼克逐渐彻底摆脱了印象派的影响，不再执着于自然光线和色彩的再现，而是转向更加主观的情感表达，打破了自然色彩的束缚，笔触也变得更加自由奔放。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几乎符合表现主义的定义。然而，弗拉曼克的表现主义与蒙克截然不同，少了阴郁、焦虑和痛苦，多了一种原始的生命力和狂放的乐观。正因如此，尽管他的作品在表现手法上与表现主义有诸多相似之处，由于表现主义通常与悲观和忧郁相联系，人们很少将弗拉曼克归入表现主义画家之列。

弗拉曼克巧妙地将野兽派色彩“如炸药般爆发”的效果融入风景画，使观众直接感受到色彩的震撼力。在这幅作品中，桔红色的小路让人联想到他印象派时期那条充满激情的湖边小径。

弗拉曼克对梵高的风格推崇备至，甚至一直希望能收藏几幅梵高的作品。相比之下，梵高以明亮的色彩和流畅的曲线赋予画面强烈的生命力和情感波动，而弗拉曼克则更倾向于运用粗犷的直线，直接表达原始的力量和直率的情感。在这幅画中，他巧妙运用色彩对比，用桔红色的土地营造出强烈的视觉冲击，使画面中的每个元素都充满生命力，仿佛跃动其中。唯有弯曲的树梢，让人隐约联想到梵高的笔触。

弗拉曼克与他的老师德兰一同加入了野兽派阵营。巧合的是，德兰也曾创作过相同主题的作品。两幅画风格相近，乍一看难以判断究竟是谁影响了谁。然而，正如前文所述，带着黑色轮廓的桔红色树干是弗拉曼克风格的标志。他还曾说：“我凭直觉作画，运用色彩时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我包容了一切——表达我的感受。我磕磕绊绊地作画，只为自己。我觉得水、天空、云朵、树木都懂得我的幸福。”在这幅作品中，桔红色的树干几乎带有拟人化的意味。因此，或许真正影响老师的，反而是这位学生。

在弗拉曼克看来，印象派象征着城市资产阶级，而他做过机械师，自认为属于劳动阶层。因此，在他的笔下，劳动人民的《乡间的聚餐》是对马奈《草地上的午餐》的批判。

艺术圈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弗拉克克当年穷得连去外地写生的钱都拿不出来，而他的老师德兰却去了法国南部。在给弗拉曼克的信里，德兰写道，那里的阳光带着一层桔黄色的光辉。没过多久，弗拉曼克的画里就开始出现大面积的桔黄色背景。不过，因为他从没真正见过南方的阳光，这些桔黄色缺乏层次感，显得很直接，很生猛。也正因为如此，大家都觉得这个故事八成是真的。

他的点彩手法不再是均匀且略显机械的，而是更加自由流畅，呈现出更为自然的生命形态。色彩也不再像传统点彩画那样有过渡，而是一种接近装饰性的色彩分离，非自然的色调显得更加现代。

弗拉曼克在自传中回忆野兽派时期时写道：“在艺术中，理论的作用就如同医学中的规定——只有生病的人才会真正相信它们。”因此，他始终凭直觉作画。艺术评论家甚至认为，他的思想基调带有无政府主义的色彩。

与梵高相似，弗拉曼克同样热爱乡村生活，并擅长从中汲取创作灵感。这与许多身处城市的印象派画家偶尔到乡下郊游时的创作经历截然不同。

与梵高相似，弗拉曼克更倾向于讴歌劳动人民，而非描绘城市资本阶级的风尚，因此他的作品中常能见到劳动者的身影。这幅作品创作于他常去的大桥边，依稀还能捕捉到印象派时期水面上跃动的蓝色音符，但如今，整个画面已弥漫着浓烈的野兽派气息。

弗拉曼克还特意前往那片麦田创作纪念梵高的作品。从此以后，他的平行笔触中稍微带有一些弯曲。

他说：“我用桔红色和紫蓝色，意在打破美术学院的教条，凭借画笔表达内心情感，而不受传统绘画的束缚。这就是生活，我与之融为一体。”他之所以将道路绘成桔红色，或许是想表现人类走过后留下的人气。

弗拉曼克说，“想象力是创造的源泉，而爱与艺术则如同想象力的无垠海洋。”

1901年，在巴黎参观完梵高的作品回顾展后，弗拉曼克感慨道：“那一天，我爱梵高胜过爱我的父母。” 这次经历深深触动了他，随后他的画风受到了梵高的显著影响。

实际上，正如“印象派”这一名称最初源自批评家的讽刺，“野兽派”的诞生也带有类似的背景。它与“野兽”甚至“野性”并无直接关联。野兽派虽受印象派对色彩探索的启发，却摆脱了对光影变化的依赖；尽管在情感表达上与表现主义有所共鸣，它更强调色彩本身的表现力。展览的策划者将野兽派视为介于印象派与表现主义之间的流派。虽然野兽派在当时仅盛行不到十年，如今，仍有不少画家沿着这条道路持续探索与创新。

塞尚几何化的影响

最初，塞尚与莫奈、毕沙罗、雷诺阿等印象派画家共同创作，并参与了1874年的第一届印象派展览。然而，他很快与印象派的主流方向渐行渐远。印象派专注于光影的瞬间变化，而塞尚则更关注画面的结构与稳定性。

1906年塞尚去世后，法国绘画界掀起了一场“塞尚热”。这不仅是对他个人艺术的认可，更成为现代艺术革命的重要催化剂。他的名言——“用圆柱体、球体和圆锥体来处理自然”——至今仍被视为现代绘画的基石。

在这一背景下，弗拉曼克对塞尚的绘画理念产生了浓厚兴趣，甚至曾前往塞尚作画的地点写生。然而，他或许只是想借鉴几何化的构图方式，并尝试用野兽派手法，以更简练的方式表达平衡与不平衡。但这一尝试并未带来突破（或未被理解）——几何化的构图削弱了他原本流畅而富有音乐感的表达，而静物画的静态特质，又使他难以通过色彩传达更强烈的情绪。最终，他不仅放弃了这一探索，甚至彻底反对立体主义。

弗拉曼克跑到塞尚待过的地方写生，希望从塞尚的画里找到灵感。他好像在模仿塞尚的色调，但在笔触上做了调整。他没有沿用塞尚那种用色块表达空间的形式，而是改为同一方向的线条簇，让画面更有节奏感。他可能觉得这样能更好地表现自然风景的生命力。

后来，他又回到了他熟悉的桥边，试图用塞尚的色调来表现画面的平静感，同时又借助塞尚的几何三角形打破这种平静，像是在平衡与紧张之间寻找一个微妙的支点。

在这幅作品中，他似乎并未模仿立体主义的多视角，而是通过变形来传达情绪与氛围。或许，他刻意选择了一种更自由、原始的方式来表现画面的情感与结构。他让古老的房屋焕发出年轻的气息，仿佛将它们带回了童年，重新找回了一种童趣。

但他的尝试似乎持续得很短，不久后就放弃了。也许他担心这样会削弱色彩的情感表达，让他失去原始的生命力。

弗拉曼克开始尝试塞尚式的静物画。塞尚巧妙地利用色彩的冷暖对比来平衡几何形态的不稳定性，而弗拉曼克则通过桔红色与蓝色的对比，简化桌上静物的平衡感。他的静物依然带有黑色轮廓，使景物更具表现力。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种带有野兽派风格的静物画。

有时侯，他用橘子代替桔红色，用花瓶代替蓝色，以更简洁的方式表达平衡。有时侯，他又反塞尚之道而行之，用蓝色的斜线刻意制造不稳定感。甚至觉得还不够强烈，非要再加一个斜着的画框，才算彻底过瘾。

有时候，他又用蓝色来衬托桔红色，让水果在静物画中仿佛有一种新鲜感。

或者，用更强烈的桔红色，再加上黑色的轮廓，让水果绽放出生命的火花。

他运用独特的黄色斜线背景，为静物画营造出别具一格的氛围。这一手法不仅令人联想到他笔下“法国南部”的明媚阳光，还赋予画面流动的动感，使其既充满活力，又隐含一丝不稳定的情绪张力。静物不再静止于桌面，而是仿佛悬浮于色彩之中，甚至似乎要被斜线般的颜料卷走，更添一分漂浮感与不确定性。

弗拉曼克与他的老师德兰以及马蒂斯共同创立了野兽派。尽管他自诩为野兽派的鼻祖，但公众更倾向于将马蒂斯视为这一画派的领袖。从这幅画来看，弗拉曼克显然注意到了马蒂斯绘画中的装饰性以及对异国文化的借鉴，偶尔也会尝试模仿一下。

借鉴塞尚的几何色彩理念，弗拉曼克在色彩简化方面取得突破，却未能掌握多视角构成的精妙。相比之下，毕加索突破了传统的单点透视，深入探索更复杂的空间结构，使立体主义迅速掀起热潮，最终奠定了现代绘画的主流地位。

当时，毕加索显然抢了弗拉曼克的风头，创立了立体主义。更让他愤怒的是，他的老师兼派友德兰也放弃了野兽派风格，转而追随立体主义潮流。这让弗拉曼克倍感不满，他甚至公开撰文批判立体主义，指责它过于理性，缺乏绘画的情感和直觉，甚至“毁灭了绘画的生命力”。

不过，这也为弗拉曼克日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二战爆发，第三帝国崛起，弗拉曼克的表现主义倾向使他的作品遭到禁展。后来，为了批判毕加索所代表的西方现代艺术，纳粹政权委托帝国画师邀请弗拉曼克访问德国。这件事让他背上了沉重的枷锁，战后更被法国艺术界斥为叛徒。无论他如何争辩，强调自己批判毕加索与投降帝国完全是两码事，并指出他的作品同样被纳粹禁展，都无济于事。从此，弗拉曼克几乎彻底在艺术界消失，内心充满恐惧。他的创作也随之转向，从早年的乐观表现主义，坠入了深沉而悲观的表现主义。

请听下回分解—法国画家弗拉曼克—表现主义与晚年时期

上集：法国绘画大师弗拉曼克—经典与印象派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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