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去年九月初,正当我们几位发小筹划着一场小型聚会活动时,惊闻花儿去世了。这个消息是发小郝萍在群里发布的,萍说是听她娘家嫂子说的,花儿走好几天了,肝癌走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盯着那行文字,愣了好久。这是事实,千真万确。几个月前我还跟花儿视频聊天,她抱着两岁的孙子,一边躲避着孙子抓手机的手,一边说“真想回去跟你们聚聚,我在这里快闷死了。到时看有没有时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花儿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前几年去城里帮女儿带孩子,儿子结婚添了孙子,又辗转到另一个城市,帮儿子带小孩。由于晕车,两年没回老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花儿手机不是很会玩,微信才学会,偶尔和她聊天,说的最多的是在外过不习惯,想回家,身不由已。我何尝不是如此?但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我们这辈人的普遍现状,活到老干到老,终为儿孙做马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花儿小我一岁,我们同队不同湾子。花儿身材不高,相貌普通,皮肤被太阳晒成健康的小麦色,粗黑的头发常年扎个马尾,跟人说话不看人,习惯低眉顺眼。她小学毕业就回家干活了,各种农活已干得得心应手。我高中因病辍学,身体恢复后到生产队出工,队长将我和刚初中毕业的小珍、男孩小五、花儿我们四个十七八岁的年青人分在一个组。我特别喜欢花儿,她和别的女孩儿不一样,不扭捏不搬弄是非,本分做人本分做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花儿的针线活也做得出色,家里大大小小的脚上都是她做的布鞋。她有个哥哥,下面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她爸爸是生产队副队长,多少有点权力,对我们小组很照顾,时不时安排一些不怎么累的农活给我们做。我们四个很自由,经常趁上厕所之机偷偷溜到花儿家玩一会,花儿拿出家里过年剩下的副食招待我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有一年插早稻秧,连下几天雨,听说附近山上有很多松菌子,我们3个女娃商量去捡松菌子。当第二天中午我们提着满满一篮子松菌子下山时,发现整片的白水田都换上了绿装,只有我们那块田还是白茫茫地,格外显眼。晚插一天秧会影响整片农田施肥打药,花儿爸爸狠狠批评教育了我们一顿。从此之后我们再没擅自溜号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花儿有个娃娃亲,男方是我们湾子里人,是父母结的欢喜亲家(即幼时两家父母私自订的亲事)。那个男孩刚高中毕业回乡,长得白净帅气,爽朗善谈,花儿很喜欢那男孩。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高中生从没正眼看过花儿。有时集体干活都在一个场地,花儿总偷偷瞄高中生,我们拿他们打趣,高中生淡然一笑,不置可否,花儿则羞红着脸低头不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都不看好这桩明显不般配的婚事,可花儿觉得很幸福,对于我们调侃一律笑而不答,也从不说起两人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花儿的美好憧憬最终在高中生带回一个漂亮洋气的女同学那天黯然落幕。那天我们在湾子里出粪(就是将各家各户猪牛栏里的粪便挑到农田里)。下午中途休息时,全队社员都坐在禾场上聊天,高中生领着一个烫着短发穿着时尚的姑娘并肩走过来,有嘴巴快的妇女问:“XX,是你女朋友吧?”“我同学”。高中生笑着回应,同时牵起那姑娘的手,从人群中穿过去。不约而同地大家将眼光看向花儿,顿时花儿的脸像泼了猪血似的,涨得通红,低垂着头,手无意识地捏着扁担。见此情景,我赶忙起身拉起花儿说:“干活干活,一会儿收工挑不完了”。花儿挣脱我的手,拿起扁担进了猪栏,再没说一句话。</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经过那天的难堪后,花儿更加沉默寡言。干活时埋头苦干,歇息时躲在一隅纳鞋底。高中生父母正式向花儿家退了亲,湾子里人都在议论这事,我对花儿充满怜悯,绝口不提与之有关的话题,生怕伤着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两年后,二十岁的高中生就与他同学结婚了,花儿彻底断了念想。有人给花儿说了个婆家,是邻大队的。农历五月端午节,男孩来送端午礼,我见过,个头不高,敦厚老实的样子,笑着跟我们打招呼,不卑不亢,很有礼貌,觉得与花儿很般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来分田到户,我们小组随之解散,各自回归自家责任田。几年后发小们相继结婚,各奔东西,从此难得一见。零星得到消息,花儿生了一儿一女,两口子都是踏实勤劳的人,日子过得不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几年后见到花儿是我从农村搬到镇上后,在街上碰到她,她因干活摔伤了腿,在镇上她妹妹家养伤,已恢复的差不多了。我嗔怪她明知我住在镇上都不找我玩,不够朋友。她说腿不方便,就没找我。“这不见到了?”她羞涩一笑的样子还是小时候的模样。我们站在街上东拉西扯聊了很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是我们结婚后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花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前几年聚会成为一种时尚,我寻思将原来在生产队一起干活的的发小们组织聚聚,得到众人支持。经多方打听才联系到花儿,她在南方城市带孙子。打开视频,已然模糊的印象瞬间清晰,除了苍老一些,还是那个低眉顺眼的样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花儿说很想回去和大家玩,在外这几年太闷了。聊天中得知她老公在另一个城市打工,儿子经常出差,她和孙子、儿媳妇居住。儿媳妇是外地人,语言和生活习惯都有差异,平时除了孩子,基本不沟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也是带孙之身,感同身受。可以想象花儿一个人在异乡是怎样的孤独无助。她生性木讷,又没多少文化,在大城市里出个门都举步为艰。她说想回老家和我们聚聚,我深信不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聚会因种种原因一拖再拖,直到去年国庆前夕才达成共识,可惜晚了一步,花儿毫无征兆地走了!我们在发小群悼念花儿,回忆青年时代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悲痛、唏嘘不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据说花儿患肝癌几年了,她一直拖着不治,等送医时已无回天之力。花儿在城里去世后送回老家,人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火化后葬在她婆家祖坟。享年仅五十八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我们农村,家庭主妇喜欢在不起眼的田边地头种上几垄蚕豆苗,春暖花开时节,蚕豆花开,花瓣乳白,花心浅紫,紫白相间,绽放出清新鲜活的色泽。一眼望去,宛如一只花蝴蝶栖息于绿叶从中,煞是好看。蚕豆花不起眼、不张扬,它的使命就是结果,花期绚烂短暂,果实饱满了,花也谢了。每当看到一地乳白色的蚕豆花瓣,我常常在想,这不仅是自然界的规律,也是我们女人生命旅程的一种隐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花儿的一生都是遵循老一辈女人的套路活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似乎没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许是性格所致,城市里压抑的生活环境对她的身体无形中造成的伤害,由来已久,她隐忍不言,本应旺盛的生命之花过早凋谢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作为发小,我除了悲伤,无语凝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花儿,一路走好!</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