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陕北的春风裹挟着细沙,在金鸡河谷间呼啸而过。榆林镇川朱家寨小学旧址废弃窑洞群的西墙上,一方青灰石碑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幽幽光泽。它已在此静静矗立了175个春秋,碑文不仅记载着一座古戏台与神亭的重建故事,更暗藏着中华民族守护文化根脉的千年密码。</p><p class="ql-block"> 重修金鸡河口乐楼并请诸神亭碑志</p><p class="ql-block"> 盖莫为之前虽美弗彰,莫为之后虽盛弗传,余合社寨则底漫半坡旧有神亭乐楼,则于乾隆三十四年建造已数十年矣,风雨飘零,檐廊颓坏,倘不为之,改旧从新,则前美尽掩,后盛亦替。今有合社人等同谋公议,各捐己资,承先启后,复为补葺,所以不惜财力,乐于趋事赴功,不数日而功成告竣,檐廊焕然可观,则当每年春秋佳日神会,聚人以牲礼祀神,神以福祥降人,致敬致诚,其在斯乎,而尤愿后之人以美继美,不没于岁月流逝,盛力替于万古原勒石以志,不朽云 。</p><p class="ql-block"> 道光三十年七月初三日閤会公立</p><p class="ql-block"> (这碑文大概意思就是:如果不是有人在前面创造,那么即使事物原本美好也无法彰显;如果不是有人在后面继承发扬,那么即使事物曾经兴盛也无法流传下去。我们合社寨的则底漫半坡以前有一座神亭乐楼,是在乾隆三十四年建造的,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历经风雨的侵蚀,屋檐和走廊都已经破败不堪。倘若不把它加以改造,让旧貌换新颜,那么先前的美好就会被完全掩盖,后续的兴盛也会衰败。</p><p class="ql-block"> 如今,合社的众人共同谋划、公开商议,各自捐献出自己的钱财,继承先辈的事业并开启新的局面,再次对神亭乐楼进行修补。大家不惜花费钱财和精力,都乐意积极参与这项工程,没过几天,工程就宣告完成。此时,屋檐和走廊焕然一新,十分美观。每当到了每年春秋两季美好的日子举办神会的时候,众人聚集在一起,用牲畜和祭品来祭祀神灵,神灵也会把福气和祥瑞降临到人们身上。大家在这里表达出最诚挚的敬意,大概意义就在这里吧。</p><p class="ql-block"> 而且尤其希望后世的人能够把这种美好不断延续下去,不被岁月的流逝所埋没,让这份兴盛长久地保持下去,永远流传。因此才立碑刻石来记录这件事,使其能够不朽于世。</p><p class="ql-block"> 道光三十年七月初三日閤会公立)</p><p class="ql-block"> 我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道光三十年七月初三"的刻痕,粗糙且有些风化的石面带来细微的刺痛,仿佛触摸到了时光的肌理。碑阴处,密密麻麻的捐资者姓名已部分模糊,但仔细看仍能辨认出"刘承楷、杨友佳、朱佩芳、姚清"等九十余户的名字。这些深浅不一的刻痕,宛如两百年前农人们粗糙手掌的集体指纹,深深烙印在石碑上。</p><p class="ql-block"> 当“神亭乐楼”的檐角在道光年间的暴雨中坍塌时,全寨一百多户人家纷纷拿出卖牛羊的钱、新麦换来的铜板,将摇摇欲坠的老戏台重新托举向蓝天。这块石碑仿佛一位穿越时空的信使,向我们诉说着:1769年(乾隆年间),村民们用黄土夯墙、青瓦覆顶,建起了祭祀神灵的神亭和表演戏曲的乐楼;1850年(道光年间),风雨侵蚀使建筑岌岌可危,全寨男女老少齐心协力,81年后让老戏台焕发新生。这种"建了修,修了建"的循环,恰似中华文明的传承脉络——在守护与创新中生生不息。 </p><p class="ql-block"> 想象一下200年前的热闹场景:乐楼檐角高挑如凤凰展翅,戏台上演员的水袖拂过斑驳的梁柱;神亭里香烟袅袅,村民们捧着刚宰的猪羊,向掌管五谷丰登的土地神祈福。这座建筑并非冰冷的石头,而是古代乡村的"文化客厅",连接着人与神、劳作与娱乐。</p><p class="ql-block"> 石碑上的短短文字,蕴含着至今仍让我们受益的智慧:村民们"各捐己资"的做法,如同今天的"众筹"。古代没有政府拨款,老百姓依靠文化认同自发保护遗产,这种精神至今闪耀。重修时"檐廊焕然可观",说明古人既尊重原貌又注重实用。碑文叮嘱后人"以美继美",提醒我们保护遗产不是封存老物件,而是让传统文化在新时代继续生长。</p><p class="ql-block"> 我伫立在这块斑驳石碑前,感受到的不仅是千年石质的余温,更是中华文明汩汩流淌的温热血脉。尽管“神亭乐楼”的飞檐画壁早已湮没于岁月尘烟,但这块残碑却如一枚深埋的文明火种,在历史的褶皱中悄然扎根。当春风的指尖掠过碑上篆刻的铭文,我仿佛听见沉睡的宫商角徵羽正在苏醒,为这枚文明的胚芽谱写出了新的韵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