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白云深处有人家</p><p class="ql-block">青灰石板在雨季会生出苔藓，黄泥夯筑的墙垣总带着裂痕。蜷缩在大巴山褶皱中的村落，像块被岁月磨旧的砚台，盛着四季不散的白雾。</p><p class="ql-block">晨起的炊烟是有趣的。当东边山头刚泛起蟹壳青，各家的烟囱便此起彼伏地咳嗽起来。张老二家的烟柱最粗，他婆娘总把柴禾塞得过满；王老三家的最细，像他常年缩在蓝布衫里的脖颈。这些炊烟在空中形如蛛网，粘住雀儿的翅膀，也网住了山里娃子的童年。</p><p class="ql-block">石匠葛三爷的手艺是山里一绝。我常见他蹲在房沿下修石磨，青筋暴起的手臂抡起铁锤，火星子溅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他的凿子底下刻出了酷似八卦的图形，象极了农户家生活的年轮。有回我问他："三爷，你修过多石磨？"他嘬着旱烟袋，眼角的皱纹堆成山核桃：远近几十里家家户户的石磨都是我修，都是我凿的。</p><p class="ql-block">没通公路的时候，山间常有小货郎出没，货郎的扁担是神奇的百宝箱，两头竹筐里装着盐巴、洋火，针头线脑，还有用油纸包着的麦芽糖。每当吱呀声从窄窄的山路那头荡来，一群野猴儿般的娃儿便一窝蜂围上去。</p><p class="ql-block">清明前后的茶园最是鲜活。露水未晞时，采茶女的蓝头巾在绿浪里起伏，像落进碧潭的青花瓷片。细娃儿总爱趴在老树上看大人采茶，她们手指翻飞如蝶，茶篓里渐渐堆起尖尖的嫩芽，口渴了往嘴里塞片茶叶，那清苦而又甘甜的味道总能润满唇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秋收时的打谷场是金色的海。谷粒在阳光下从壳中爆裂，发出细微的脆响。货郎破天荒舍得买酒，喝醉了就吼着《郎在对门唱山歌》，沙哑的嗓音惊飞了晒场的麻雀。</p><p class="ql-block">最难忘的是那年冬雪。腊月十六刘老汉的屋顶被雪压塌了半边。村里人扛着椽子来修，女人们在她灶房熬姜汤，汉子们的呵气在冷空气里结成白霜。那天晚上，破损的屋顶漏进月光，照得她家土墙上的奖状泛着银光。</p><p class="ql-block">那口老水井总让我想起老大娘的眼眸。青石砌的井台被岁月磨出的凹痕，像老人脸上的皱纹。井水清澈得象一面镜子，把白云兰天和打水的人映在水中，水瓢的搅动演绎着动慢的镜相。</p><p class="ql-block">村学堂设在山间唯一的一处平地，老师多是山外来的，有老有少，教娃儿读书时总要把竹条在课桌上拍得啪啪响。山里娃儿的顽劣终归是满山都回荡着竹条抽打手心的哎哟声，混着蝉鸣，竟奏出奇异的韵律。</p><p class="ql-block"> 去年进山，见村口立了块大理石，刻着xx X村。进得村来便见原本傍着公路的水田却没了金灿灿的稻菽而长出了一座痤小洋楼，居然形成了一条长长的街道。许多年长老人都在自家门前靠在椅子上晒着幸福的太阳，怡然自得，年轻人都出去挣钱了。山村没有了过去的鸡飞狗跳，静谧得还是静谧。夜里散步，遇见葛三爷的孙子在村口的坝坝里欢跳，路边停着几辆摩托车，排气筒滴下的油污，像极了那年老井里挖出的泥浆。路边停放的小汽车却挂着全国各地的牌照，山沟里已不再那么闭塞了。</p><p class="ql-block">村小撤了。从窗户往里看课桌上己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没有了老师学生，也没了朗朗书声，娃儿们都跑几十里路到镇上读了寄学，只有后山的野栗子还在，只是再没孩儿们去捡了。这所小学原来是一个完小，她为这个山沟做出了蛮大的贡献，过去教学成绩在全乡都名列前矛，从这里走出去的娃子有一百多个，在全国各地工作，每年春节时他们回来总要到学校走一走，现在看到学校这个样子总还是有些怀念，情感上似乎少了些许依托，有位老人问我：他们明年还回不回来？我说也许吧！</p><p class="ql-block">夜半寄宿亲戚家，远处一片蛙声响起，无眠的我推窗远眺，月光碎成满地银辉，大山的影子，故乡的影子，我的影子在月光里揉成一团，也算不得单调，抑或是故乡的情愫。</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