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论语》向来凝练的体例中,先进篇中的“侍坐”一章,犹如一卷徐徐展开的帛画:子路率尔而对的气魄、冉有足民之志的谦谨、公西华宗庙之仪的端方、曾皙暮春咏归的洒落,皆随夫子“何伤乎?亦各言其志”的温煦教谕次第浮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如此罕见四百余字的长篇叙事,儒家的编撰者不惜为这场关乎“礼乐治国”的对话破例注墨。透过两千年前的刀笔刻痕,我们仍能触摸到他们对“足食足兵”“先富后教”等儒家核心命题的郑重托寄。</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平时)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shěn,讥笑)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求(冉有)!尔何如?”</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赤(公西华),尔何如?”</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对曰:“非曰之能,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礼服)章甫(礼帽),愿为小相(司仪)焉。”</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点(曾皙),尔何如?”</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夫子喟然叹曰:“吾与(赞许)点也!”</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三子者出,曾皙后。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曰:“夫子何哂由(子路)也?”</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是孔子对诸弟子各言其志最经典的一次谈话。开局孔子首先打破尊卑界限,让弟子们不要拘束,畅言其志。直率的子路抢先回答,“治理夹在大国间的千乘之国,三年可让百姓勇武知方。”孔子闻言笑着摇头。冉有接着回答,“治理六七十里小国,三年能富民,礼乐需待贤人。”公西华随后谈了自己的志向,“唯愿在宗庙祭祀或诸侯会盟时,穿礼服当司仪。”最后曾皙停瑟起身,闪亮登场,给诸人描绘了一副《少年游春图》的镜像,“暮春时节,沐浴沂水,迎风舞雩台,歌咏而归。”听闻,孔子这才满意点赞。曾皙在其他人走后,请教老师刚才的谈话,孔子以“格局要大”为主线,一一给出了答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子路言政,只求攻伐,不讲礼仪,所以孔子笑他。冉有有谦让之心,所以没笑他。但其只谈小邦治民而不教民,格局太小,因此孔子才会反问:五六十里之邦就不是国家了吗?(“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公西华倒是愿意干礼仪教民之事,却只愿苟在庙堂、位居高层,甘做个司仪闲官。见弟子们一个个的格局打不开,孔子没好气地反问:治民之大相谁来干?最后之所以点赞曾皙,是因为他“装逼”讲的那个境界,正符合儒家民治礼盛的理想。这才是孔子心目中的大格局。</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其实,按照孔子有教无类的教育风格,他未必对每位弟子的志向持完全否定的态度,只不过曾皙最后画的那个大饼太让他舒服了,所以才会点头称赞。这一点上,孔子其实是很伟大的。即便弟子的志向和儒家思想宗旨不符,他也只是评价而不批判,尊重弟子们的意愿。因为,他太懂自己的弟子了,知道每一个人言志的背后,都是有其客观实际情况的,绝非无的放矢。他的要求无非是想让诸弟子的格局再高一点而已,至于对子路的“哂”,也不过是厚爱中的无奈罢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所以,换一个角度再看由、求、赤三人的言志,我们就会发现一个真理在那里闪闪发光。对!它就是:一切从实际出发。</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子路虽性直豪爽,却绝非头脑简单。他思考的攻伐之策,是有条件的,是一个夹在大国之间小国的生存之道。春秋时期的大势正是如此。在周边强邻环伺的形势下,如何保存自己,是每一个小诸侯国面临的必选题。“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子路的回答铿锵有力,不但有对形势的深思熟虑,更是充满自信和勇气。他紧紧抓住了小国在大国夹缝中生存的关键,惟有自身军事实力的强大,才可能有继续生存下去的机会。所以这种类似“先军政治”的治国之策,对于周边生存环境恶劣的小国而言,不得不说是一种较好的选择,毕竟“真理只在剑锋之上”。这么看,子路的志向有问题吗?他从小国的实际出发,为了有尊严地活下去,给出了最合适的答案。</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再说冉有的治理之策,可以民足,但不治礼乐。表面上看,注重了物质文明建设,忽视了精神文明。可实质上,他的志向也是从春秋大势的实际中得来的,出发点也是一国的生存之道。从当时的历史社会发展态势看,统一是最终的趋势,多如牛毛的大小诸侯国中,谁能坚持到最后,谁能成为那个吃小鱼的大鱼,惟有实力说了算。实力靠什么,当然得靠物质基础。所以,大小诸侯都懂,民足国强才是王道。冉有正是深刻洞察了现象背后的本质,才提出了发展经济的政策。不过,他知道老师宣扬的“道”是仁义礼仪,而自己的志向是实实在在地抓经济建设。如何既表达自己的志向,又不“得罪”老师,他用了一个聪明的法子:以退为进。一句“如其礼乐,以俟君子”,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礼乐这种高大上的东西,还是让贤达君子弄吧。这一点,率直的子路是比不上的。</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公西华则是以“愿为小相”的谦逊表态,展现出在礼崩乐坏的大乱之世一类官员“人生小满胜万全”的独特政治心态。“愿为小相”的自我定位,将政治理想隐于礼器操演之中,恰似玉韫珠藏的“小满”境界。这种从政治生态实际出发而展现的出世姿态,既符合孔子“为国以礼”的教化理念,又暗含对春秋时期“僭越弑君”乱象的柔性抵抗——通过仪式性政治参与维系礼制框架,在权力更迭的漩涡中守护道统薪火。公西华的政治表态,实为乱世中的生存智慧与理想坚守的微妙平衡。确实乃高人,不然老师孔子也不会作出“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的点评。</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图片来源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