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人类文明进程中的 活化石 周庆平/文(原创)

岷舟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时下,几乎所有的家庭,只要有孩童降临,家中的父母乃至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无一不憋着口音说普通话,哪怕憋得十分难受也在所不辞。全家人都明白,这是为孩子的语文学习和考试乃至今后踏入社会打基础,可谓用心良苦,可谓计之深远。但我觉得,若要更计之深远,在学普通话的同时,不妨让孩子了解了解方言,学学方言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些人也许会说,汉语只需要有普通话就够了,大可不必去学方言,更没有必要去搜集、整理,研究方言。愚以为这种说法比较偏颇。诚然,推广普通话是大方向,也是当今人们交流的迫切要求,但方言作为一个地方的语言,就像一张与众不同脸,抑或像人的指纹一样,具有其独一无二的特性,是不可忽视和随意被取代的。并且,一个地方的方言,承载了这个地方太多太多的历史变迁和风物情致,亦如历史长河中的一块活化石,对研究一个地方的历史文化非常有用,是无价之宝,值得挖掘、整理、保护和利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以我的家乡四川乐山一带方言、特别是四川老辈人的方言为例,即可悟出语言进化的痕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b style="font-size:18px;">、方言中有不少语言可以看出佛教对人们生活和思想意识潜移默化的影响。</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比如,皈依,原指入佛教的仪式,后在四川方言中引申变迁逐渐成为完满、完毕的意思。说把事情做完了,就说做“皈依”了;一件事情办得圆满了,也说办“皈依”了;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就说收拾得“皈皈依依”的。 在五六十年代,上点年纪的老人说的“皈依”的“依”字是轻声,保留了最早的“皈依”的发音,后来直至现在,人们所说的“皈依”虽引申的意思还是那些,但“皈依”的“依”字,已成去声,由此可见,方言也在逐渐变迁之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同样,由“皈依”衍生出的“皈依服法”,也反映了佛教对方言的影响。在四川方言中,说把一个人管得服服帖帖的,就说是管得“皈依服法”的,在四川的小县城和农村,这种说法沿用至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还有“丢心”,也是源于佛教的影响,即是安心,放心,抛开烦心事的意思。在方言口语中,要叫一个人安心,放心,就说丢心,如:“家里的事情我会做的,你就丢心吧。”当然,也可以说成“丢丢心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有,“扑爬礼拜”,“哒扑爬”等,在我家乡方言中意即“摔跤”。比如,小孩子走路不稳当,老摔跤,家长就会说:“你怎么不好好走路,扑爬礼拜的!”要是有人摔了一跤,就说是“哒了一扑爬”。或者是说:“哒扑爬了”。这也与佛教礼仪有关——把礼佛,拜菩萨时五体投地的动作稍作分解,自然就成“扑爬礼拜”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诸如</span>此类的方言,即是佛教鼎盛时期给普通百姓生活留下的印记,虽历经岁月沧桑,仍无法磨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二、像树木的年轮一样,方言也有“年轮”。</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四川青神方言“挨夹头”,是骂人的话。说你这个人呆头呆脑,就说像个“挨夹头”,说这个人很讨厌,也说是一副“挨夹头”相,说一个人死猪不怕开水烫,也说简直就是个“挨夹头”。这个“挨夹头”应该是源于古代的刑具――板枷。古人犯了法,头上要戴上板枷,挨夹头之苦,所以,用这个“挨夹头”来骂人,既损人又形象,算是给对手上了一道无形的板枷,是很有杀伤力的。这与其他地方常说的“挨千刀的”(源于剐刑),出处基本一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又如“解(gai)手”一词,也是具有时代印记的方言。据说,“湖广填四川”时,差役们将湖广的移民一队队用绳索拴着手往四川解运,途中谁要拉屎撒尿,差役们才把拴手的绳索解开,让其方便。因此“解(gai)手”一词,后来也就成了拉屎撒尿的委婉用语,也成了流传久远的四川乃至云贵一带的方言。如今,人们要上厕所,就说要“解(gai)手”。分的细一点的,拉屎称为“解(gai)大手”,撒尿称为“解(gai)小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还有一些俗语,比如称小儿用的棺材为“火匣儿”,也是和时代印记分不开的。旧时称火柴为洋火,装火柴的盒子称为“火匣儿”,而夭折的小儿用的棺材比较小巧简易,像个火柴盒子一样,所以一来二去,就成了小儿棺材的别称。后来,随着火柴在百姓生活中的退隐,随着棺葬的消失,“火匣儿”这一俗称,也基本进入方言的“历史博物馆”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与“火匣儿”的小巧简易大为不同的成人棺材,要庞大厚重得太多,制作也要考究得多,“三长两短”几块板材,比做家具的木枋子还要厚,所以成人棺材在四川言中称为“枋子”,亦有房子的意思在内,只不过这个房子是死人在住。现在边远山区,棺材仍然称为“枋子”,人们在口语中也称“枋子”。如:“某人早几十年就把‘枋子’割(做的意思)好了。”“那边工地上挖出一具‘枋子’”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还有“瑶裤”一词,也颇有意思。至今年龄大些的老人,仍把短裤称为“瑶裤”,盖因为旧时汉人穿的裤子比较长,而瑶族人穿的裤子比较短,所以,就把短裤称之为“瑶裤”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三、方言中还保留了一些字词的古音和原义。</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街(gai)坊、医院(wan)、阶(gai)级斗争 , 阶(gai )檐、律(lu)师等,现今仍然保留了古代的音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落雨,落雪的“落”字,仍保留其古意,和李白诗“疑是黄河落九天”中的“落”是同一含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还有“答白”,亦保留了古语中陈述、说明的意思。如,要理睬一个人,愿意和这人对话,就说“答白”或“我答你的白”。要是不愿意理睬,就说“不答白”或“不答你的白”,这个“白”字,和古汉语中“对白、自白、道白”中的“白 ”同一个含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青神的口语中,人的量词是“块”。比如:“我的屋里有六块人。”“我们两块一起走。”“那块人的块头好大啊!”这里的“块”和古代常用的“条”有异曲同工之妙。比如,“一条汉子”,《水浒传》中的“一百单八条好汉”,都是古语有之。所以,“块”和“条”一样,作为人的量词,都具有历史印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还有,上点年纪的老辈人要道谢别人,从不说“谢谢!”而是说:“劳慰!”比如,借用了别人的东西,归还时候,会说:“劳慰了!”就是多谢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关于“衣”的民间用法,既保留了古汉语的本义,也保留了引申义和婉意。比如,很讲究的老人,基本不说裤子,而称裤子为“下衣”、“小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四、若干年前的时髦语言,也会逐步演化成方言。</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u style="font-size:18px;">最具有代表性是“苏气”、“杭</u></p><p class="ql-block"><u style="font-size:18px;">式”和“巴式”。</u></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南宋时期直至明清,苏州、杭州文化经济发达,风气时尚,很得四川人的青睐和追捧。因此“苏州气派”、“杭州样式”就成了四川人的时尚标准,由于使用频率高,加上四川人特有的幽默诙谐,“苏州气派”演变为“苏气”,“杭州样式”演变为“杭式”,并且几乎包罗万象。先说“苏气”。有时髦、摩登的意思:如:“幺妹儿,你今天打扮得好苏气啊!”有漂亮的意思:如“张家的弟娃儿长得苏气得很。”“你的这身衣服好苏气啊!”有体面的意思:“王大爷穿得恁苏气,要到哪里作客啊?”有秀气的意思:“王小姐斯斯文文的、硬是苏气。”有乖巧的意思:“隔壁的小三儿好苏气啊,真逗人喜欢。”在许多场合,“苏气”都属褒义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次说“杭式”,意思也大多为褒义。如:“老林家的媳妇,啥都会做,杭式得很。”在此,“杭式”有能干的意思;“王婆婆八十多岁了,还杭式的很。”在这里,“杭式”作硬朗讲;“这娃儿才几岁,但硬是杭式。”在此,“杭式”有少年老成、能干的意思,都属褒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时,与苏州气派、杭州样式相比,巴蜀样式虽不摩登,但却实在,而且,加上蜀人对自己这方水土的认同感和依念情结,于是,与“苏气”和“杭式”相对应的“巴式”产生,并且一样充满褒奖之意,用途十分广泛。有实在、妥贴、人品好、安逸、舒适、周到、周全等意思。如:“王五为人很巴式。”有实在的意思;“她把一家人的生活安排得很巴式。”,就有妥帖的意思;“这一趟玩得好巴式啊。”就有安逸的意思;“这房子巴式的很”,有舒适漂亮的意思;“她服侍病人最巴式了。”就有周到、周全的意思。在一些场合,要是将“巴式”重叠使用,可起到加强语气,强调程度的作用。例如:“她把病人服侍得巴巴式式的。”就强调了“巴式”的程度,语气上更亲切一些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苏气”逐渐被“摩登”和“酷”取代,只是在偏僻的乡镇和部分七八十岁的老年人中,还有些许市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杭式”的命运好一些,在城市和乡村的方言中,也还随处可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u>而被“苏气”和“杭式”催生出来的“巴式”呢,生命力则越来越强,而且频频出现在口语和文字作品中,只是现在的文字大多数都写成“巴适”,这种写法,显然是用意思推断的结果,不符合“巴式”的原意,所以,应该为其正名才是。</u></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五、川方言中,一些俗语很能体现四川人幽默俏皮的个性。</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百姓心疼自家养的家畜,就把鸡称为“鸡娃儿”,把鸭称为“鸭娃儿”,牛称为“牛儿”,狗狗称为“狗儿”。最有意思的是由此还把自己的娃娃以“狗儿”作为爱称,如大狗儿(大娃子)、 二狗儿(二娃子),奶狗儿(幺儿或婴儿)。在这点上,《史记》尚有记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司马相如传》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可见在当时,老百姓已经把“狗儿”作为自己的娃娃的昵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还有,把“膝盖”称为“老和尚”,也是蛮有趣的俗语,那膝盖一弯曲起来,光光的不像个和尚头是什么?还有“ 剐骨脸”,用来形容瘦脸高颧骨,有入木三分的效果。同样,“剐瘦的”也非常形象,你想,像剐过肉的骨头一样瘦,那不是瘦到头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类似的还有“爪”字。这一带把手僵直麻痹的残疾称之为“爪手儿”,言简意赅,且又非常形象。试想一下,人手像禽类的爪子一样张着,那不是毛病还是什么!由此引申出,手脚冻僵了,就称之为冻“爪”了。如:“天太冷了,把我的手都冻爪了。”形容一个人笨手笨脚的,就说是“爪手爪脚”。例如:“你做事情快点嘛,咋个爪手爪脚的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还有“牯倒”一词,也很幽默。缘自牯牛脾气(犟脾气),说这个人“牯头”,就是形容脾气犟,由此引申到“牯倒”,有执意、强求的意思。形容一个人长得不怎么的却又臭美,就说是“牯倒乖”,极少的几个字,俏皮幽默形象,真让人忍俊不禁,把四川人的“麻辣”性格体现得淋漓尽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有,形容一个人,特别是女生比较是非,又喜欢搬弄是非, 就说这个人“牙尖舌怪”的,鄙薄之意,尽在其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所谓方言,其实就是土话是乡音。唐朝诗人贺知章的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道出了多少游子对故乡的依念之情。一旦方言不存在了,乡音何来?乡愁何寄?乡情何存?那么,人们岂不是如同飘泊的浮萍,没了根基!所以,保护方言的重要性,自在不言之中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