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旧在(四)

一尘芳华

文/一尘芳华

图/自拍 网络

　　幼年山阴神童、青年越中十才子、中年文韬武略声震朝野、恃才傲物、狂放不羁的徐渭，在不惑之年惑疑了人生。

八次科举考试八次落第。

科举之路，成了不可逾越的高山、渡不过去的大海，成了血路，成了绝路。

看到十年前妻子潘似穿过的汗迹犹存的潞州红衫，大雪昏灯下，泪如泉涌：

“黄金小纽茜衫温，袖摺犹存举案痕，开匣不知双泪下，满庭积雪一灯昏”。

行路如此艰难!

徐渭另劈荆棘，投笔从戎。

胡宗宪赏识他的文才和军事谋略，依为智囊，给予充分的自由和尊重。绍兴“师爷“从此名满天下。

这时的明朝已是一叶扁舟，风雨飘摇，嘉靖摇晃着他高超的驭人术，党争不断，朝纲不举，一事无成。

胡宗宪列入严嵩一党。

严嵩倒台，胡宗宪入狱。

胡宗宪不堪屈辱，以死明志，狱中自尽。

徐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折断。

胡府第一幕僚和文胆的徐渭坐卧不安，彷徨不可终日。

他知道，本朝天下大儒方孝儒被诛十族并不遥远；他亲自经历的，自己的姐夫沈炼被害祸及满门就在眼前。

徐渭惊恐胆寒，日夜不眠。回想自己半生飘零，父母早殇，兄弟故去，爱妻已亡，迁居八次，贫困潦倒，一文不名，徐渭彻底绝望。

　　徐渭自攥墓志铭，以死报答胡宗宪知遇之恩，以死名其生命节操。

在天高月黑之夜，他挥起斧头砍向自己的头部，骨碎血流，竟然未死。三个月后拔下墙壁三寸铁钉贯入耳中，还是未死。半年后锥破肾囊，命仍不绝——反复九次自杀未遂。

徐渭精神破防，时而躁狂时而悲伤，恍惚间以为继妻不忠，狂躁中锤杀继室。四十六岁的徐渭被捕入狱。

狱中徐渭，披枷戴锁，衣衫褴褛，虱蚤成群。他开始拿起画笔，沉淀心性，思考过往，在黑与白中咀嚼人生，探寻生命有何意义？

狱中徐渭以笔为心，以墨为血，心之所向墨血必至。笔在黑白世界里纵横驰骋、独断乾坤，时而疾风骤雨、气势如虹，时而风和日丽、云蒸霞蔚；时而放旷豁达，时而宛转悠扬!

天上地下，百折不挠，傲睨万物、藐视天下，笔尖流淌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不朽杰作。

　　“四十九年贫贱身，何尝妄忆洛阳春。不然岂少胭脂在，富贵花为墨写神”。

徐渭八次科举考试八次败北，哪有什么洛阳春？

四十九岁的徐渭已经在大狱中。

大写意水墨牡丹，以淡墨泼出花头叶片，再蘸墨破淡写出外侧的花瓣，花头墨色中部浅周边深，再以焦墨勾出茎和叶脉，整幅画一气呵成，洛阳春早已绿透徐渭的心里，绿遍诏狱。

隆庆六年，明穆宗结束了三十五岁的生命，十岁的朱翊钧登基，大赦天下，次年改年号“万历”，张居正辅政。

在朋友的奔走呼号下，座了七年牢狱、五十三岁的徐渭，也被赦出狱。

出狱后，徐渭秉性不改，江山不移，恃才傲物，桀骜不驯：

“从来不见梅花谱，

信手拈来自有神。

不信试看千万树，

东风吹着便成春”。(题画梅)

信手拈来，下笔成春。

他入南京出北京历边塞。他回绝戚继光之邀；拒绝辽东李成梁的挽留；辞别宣化府吴兑的热情，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回到家乡山阴。

　　半生坎坷，七年牢狱，徐渭早已不是科考八次追逐功名的徐渭，他淡泊名利、超然物外，在诗书画里探索生命的本质和真谛。

他藐视权贵、鄙视金钱名誉地位，桀骜不驯、落拓不羁。

孤傲的个性视金钱为粪土，不向富家贵室低头乞食，即是饥寒交迫食不果腹，也不放弃自己的尊严。

许多权贵豪门，蹬门结交，千金求字求画，他一概闭门不见。

对乡邻、学生、街坊送他一壶酒、一只鸡、一个石榴、一串葡萄、一瓶墨汁，他就慷而慨之，为其磨墨挥毫写字绘画。

一次，徐渭来到点心店，门前冷冷清清，即没有店招牌也没有顾客。店主说：“我们不识字，更不会写字，生意不好，早晚都得关门”。

徐渭说：“我会写字，我给你写，保准生意兴隆”。

店主万分高兴，立即准备笔墨纸砚。徐渭执笔龙飞凤舞，“点心店”三字气势如虹，只是“心”中少了一点。店主不识字，招牌挂好，第二天人们络绎不绝，都说“大才子徐文长也写白字”，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山阴及绍兴府之人都想一睹为快，点心店买卖火了!

店主知道那个“白字”后，坚决让徐渭更改。

徐渭说：“心中少一点，腹中无物，就心慌，就饿，改了买卖就淡了”。

店主固执己见，放上“一点”。结果生意像退潮海水一落千丈。

　　徐渭居无定所，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饥寒交迫，“忍饥月下独徘徊”。没有钱就卖些字和画，解决当下。

营养不良、下肢浮肿，草鞋都不能穿，只好赤足，双手时常颤抖，筷子也拿不稳，只好三两天不食。

坐在画纸和墨汁前又像一尊佛，描绘的就是千万人传诵的经文。他驱墨如云，气势如虹，浓淡、疏密、干湿变幻无穷。徐渭的艺术登峰造极，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将自己的落拓不羁、悲愤、痛苦、贫穷、无奈的情感，都融入到了书画之中 ，让画作笔墨更加豪放不羁，意境更加深远，充满了强烈的感染力；让书法作品更加挥洒自如，时而行云流水，时而气势磅礴，奔涌出独特书法魅力。

　　《墨葡萄图》被画家尊为经典。黑白世界，老干虬枝粗糙不平、忍辱负重而又坚韧不拔。

葡萄树一角，随意零落，葡萄枝蔓，多用破笔、躁笔、断笔。枝叶迎风怒摆，葡萄叶、葡萄以浓墨轻点，再蘸水轻染，葡萄能现出光影变化，晶莹剔透。串串如珍珠，隐见叶间。

题画诗旁逸斜出，墨出恣肆，逸笔草草，放荡不羁，一副吊儿郎当样子，真是“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

 我确是一个普通人，对传世名画却没有品出“绿叶成荫果实累累”的喜悦画面，而是“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生死场景。

只有黑白没有色彩，一种无法言说的落寞与孤寂，艰难困苦的岁月生命已然百折不挠、顽强不屈。

　　其实徐渭的书法是铁画银钩、颜筋柳骨。他的狂草气势磅礴，开启和引领了晚明“尚态”书风，把明代书法引向了新的高峰。

袁宏道称他为“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

题画字也只是徐渭的戏虐，正如他对生命的戏虐!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题画诗就是他一生的写照。

万历二十一年冬，借宿在同为上门女婿的小儿岳父家里，一间茅草屋，铺着稻草的破床吱吱着响，衣不蔽体的徐渭睡在稻草上，一床破絮破烂不堪，只遮盖上体，无亲无邻，旁边骨瘦如柴的黄狗悲戚地看着徐渭，徐渭慢慢闭上了那浑浊的双眼，黄狗“汪”的一声，流下一滴清泪。

是年，徐渭七十三岁。

　　徐渭，字文长，号青藤老人、青藤道士、天池生、天池山人、山阴布衣、田水月等。

中国明代中期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军事家。

嗅一嗅梅花。

明朝三大才子磨砺出的梅花香扑鼻而来!

我们终于离开了钟祥纯德山。

纯德山和明显陵渐行渐远，它成了历史中的一个记号!

而徐文长的故事还在流传……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配音/瞬间的永恒

青山依旧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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