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去送粮

周全辉

<p class="ql-block">  “你跳着担,我拉着车,排着长长队伍,顶着炎炎烈日,大汗淋淋……”这就是八十年代送粮的情景,我和父亲就在这长长的送粮队伍中。 </p> <p class="ql-block">  送粮是一件苦差事。今日送粮,隔天就要把稻谷重新跑个日头,太阳当头晒,父亲戴着破檐草帽,赤着上身,两肩搭着一条湿手巾,手握竹耙,在金灿灿的禾场里来来往往,翻耙四五遍,时不时,抓起一把谷子,左手托谷,右手铺开,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饱满的谷子送进门牙处使劲地咬,当他听到脆脆的声响时,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放下竹耙,进屋去。满头大汗,上身黝黑的父亲朝水缸走去,顺手舀起一瓢水咕噜咕噜地一顿猛灌,就像村里那台抽水机。晚上,父亲倒着稻谷,母亲摇着风车,一粒粒饱满、成色好看的谷子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响从风车口缓缓地流出,流量很小,这是母亲故意弄小的,因为她不想父亲明天送粮受阻。我兄弟三人躺在床上正在商量明天谁跟父亲去送粮,商量来商量去,就是没有一个结果。最后,兄弟三人采用抓阄的办法确定人选,幸运之神降临到我的头上。我带着好运气,听着风车吱吱呀呀的声响进入梦乡:“我梦见自己坐在父亲拉着的板车上吃着红红的西瓜,绿豆冰棒……” </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蒙蒙亮,父亲早早地把稻谷用麻袋装好码在板车上,用绳子横直绑得个结结实实。我被母亲叫醒,迷迷糊糊,跟着父亲车后出发了。板车沉闷地行走在乡间土路上,摇摇晃晃,父亲担心翻车,要我在旁边撑着。不远处,有不少送粮的车,父亲急了,他喘着粗气说:“今天肯定又要排好长的队了。我们赶紧跑,尽量往前赶,争取早点回来。”说完,父亲像打了鸡血一样,拉着板车呼呼地跑,我跟在后头,气喘吁吁。离粮站十多里的路程,我们却跑了三个多小时,中途歇息了四五次。老远,就望见粮站,只是长长的送粮队伍等着我们,果不出父亲所言,只见父亲双眉紧蹙。回头看,后面还有一大堆送粮者正朝这里赶,想想,我们又是幸运的,父亲又舒展眉宇。这时,火辣辣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这群送粮人,包括路旁的香樟。香樟耷拉着脑袋静默在烈日中,送粮人却显得异常不安,时而踮脚望望前头,看队伍缩短么,时而向交了粮准备回家的人询问一些关于交粮验收的行情,时而愤愤有词,搞几句牢骚话。送粮人群里你一句我一语,闹哄哄的,使本来就炎热的天气更闷热了。我站在人群里,脚不停地交换着,稍稍迟缓,感觉脚要烤熟了,这时,我才发现早晨起来,匆忙之下忘了穿鞋。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送粮队伍像蜗牛般前进,当然,每前进一步,就多了一份希望和期盼。在烈日的暴晒下,加上到了吃中饭的时候,肚子早已像青蛙一样咕咕作响。这时谁又想着去弄饭吃呢?他们一门心思扑在排队交粮上,只等交上粮再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父亲也不例外。所以,我忍着饿,不做声。约摸两个时辰过去了,粮站验粮的工作人员被父亲拉过来,只见其中一位用一根木柄中间是空心的长针迅速插入麻袋里顺势旋转然后慢慢抽出来,倒在手中,先是一吹,看谷子扇得干净么,再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起谷子送进门牙处咬,看谷子晒干么,最后把谷子铺开看成色好么。验收人员咬谷子的那刻,父亲和我的心是悬着的,他们不说话,我们放不下。袋袋都按照这样的程序操作着,最后,有一位年长的验收员开口了:“谷子的干度还好,杂质不多。”父亲对着这两位验收员验收员使劲地笑,生怕有闪失得罪了他们。年轻的验收员一旁没有说话,神情严肃,父亲忐忑不安,赶紧递上香烟,年轻验收员没有伸手接烟,只是说了一句:“我们这里过了,不知那边能不能过,就看你的运气了。”他们给父亲开了一张交粮单就转身到别处去了。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拿着交粮单就像钦差大臣拿着尚方宝剑一样,威武雄壮,底气十足。父亲在前头拉,我在后头推,很快就来到交粮处,这里的气氛显然比前头要紧张:这里的验收员拿的验收工具先进多了,一台测试仪器放进麻袋里,不到几秒钟,谷子的纯度、干湿度、成熟度都通过精准的数字显示出来,来不得半点假。怪不得,这里的水泥场和风车没空的。“36号……36号……”“哦!我来了”父亲慌忙中反应过来,轮到我们交粮了。先进仪器在袋袋谷子里测试,3分钟过去,还没有不好信息反馈过来,这时,只剩一袋检测了。你要晓得,越是最后,越让人揪心,这好比病人在等检查结果一样难受。“36号的可以进仓了。”“好勒。”父亲兴奋地答道,打开烟盒给验收员和搬包师傅每人递上一根烟。一袋袋谷子在磅称上过称,总共650斤,离上交国家的还差50斤。看着这个数字,我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原来,只有交清国家的,剩余的粮食就可以算钱归自己。今天,明摆着没有钱接,我的梦想成了泡影。 </p> <p class="ql-block">  父亲拿着交粮票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走得很慢。父亲好像看出我的心思,回过头对我说:“孩子,你想吃点什么?”“爸,我不饿,不吃什么了,赶紧回家吧。”我支支吾吾地说。“那怎么行,我去买点凉粉、西瓜,称点肉吧。”“爸,今天不是没有钱接吗?”“傻孩子,没钱接,我就不能找他们通融一下,先提前支付一些钱,下次交粮时抵上,再怎么说,一年搞上头也不能委屈你们兄弟、娘儿。”听了父亲一番话,我的饥饿,我的闷热,我的失落全被融化成一股暖流融入我的血液,流遍周遭。</p> <p class="ql-block">  一路上,我坐在父亲拉的板车上,吃着凉粉,两脚夹着几个大西瓜,这时太阳西下,变得温和,路边不时传了麻雀欢快的叫声,两边的香樟也舒展着身子骨向我送来凉爽的风和清幽的香,想着一家人围在桌旁吃着甜甜的、红红的大西瓜,喝着新鲜的肉汤,一种满满的幸福感油然而生。送粮又是一件乐差事。 </p> <p class="ql-block">  家乡的香樟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一晃,送粮的光景三十年了。三十年里,很多东西在变,比如家乡的路由泥土路变成水泥路、柏油路,家乡的房屋由土砖屋变成楼房、别墅,家乡的人也变得比先前豪爽了,不再因一寸土,一瓢水而闹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但有些东西却历久弥新,像烙铁深深烙在我的脑海里,又如老家门前的老樟树将根深深扎进家乡的泥土里一样,那就是我对父母,对家乡浓浓的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