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润江南

心海怀馨

一江春水润江南

章育生

春风又绿江南岸。

杭州的春天，自钱塘江时代奔涌而来。江潮裹挟着创新争先的发展跫音，将千年文脉与科技浪潮酿作一江春水。

钱塘江的潮信总是先于人间知晓春讯。我立在之江绿道的观潮台，看春水揉碎了天光，把满江碎银推搡着送往下游。晨雾自东海溯流而上，将江面织成半透明的鲛绡，远山如黛的轮廓在雾中时隐时现，恍若王希孟《千里江山图》遗落的青绿残卷。忽有汽笛裂帛般划破雾帐，万吨货轮犁开春水，浪花飞溅处惊起白鹭如雪，盘旋间抖落周邦彦“烟中列岫青无数”的词韵。对岸的六和塔檐角挑着几缕流云，十三重铜铃在东南风中叮当作响，恰似吴越王钱镠遗落的玉带，又似苏轼“塔上一铃独自语”的千年回响。

春阳将碎金撒向江心，渔船的螺旋桨搅动翡翠色的江水，网眼间漏下的波光在船舷跳跃，分明是严子陵垂钓时遗落的星子。沙洲上的芦苇新抽翠锋，与江鸥银白的翅尖合奏光的圆舞曲，隔岸的樱花林已撒下一地香雪，风过时簌簌落进钱王射潮的旧皮囊。整条钱塘江洋溢着春的脉动和蓬勃的生命力。

转过吴山脚下，河坊街的春色正从青石板缝里涌出来。朱漆门楣下，艾草青团在蒸笼里舒展腰肢，定胜糕上的桃花印戳还沾着晨露，店家操着软糯的杭普话招呼：“尝尝呀，春天要讨个好彩头！”游客举着糖画穿行，金黄的麦芽糖丝在阳光下牵出西湖十景的轮廓。

真是东边日出面边雨，忽有细雨斜织，油纸伞次第绽开，墨色伞面上游动的白蛇与青鱼，在雨帘中洇成流动的《富春山居图》。穿蓝布衫的老茶客倚着骑楼，看檐角雨珠串成水晶帘幕：“这落雨天的杭城，比戴望舒的诗还要酥。”巷尾飘来琵琶声，琵琶轻拨处，卖花姑娘竹篮里的茉莉与栀子，把陆游“小楼一夜听春雨”的平仄都染香了。

西湖的梅花在枝头绽放，玉骨冰肌上凝着林逋未写完的“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涟漪里，苏堤六桥正被春风依次唤醒——映波桥下的锦鲤衔走白居易的残句，锁澜桥头的画舫载着李清照的酒令，望山桥拱顶的藤萝缠住苏东坡的芒鞋。太子湾的郁金香擎起波斯进贡的琉璃盏，紫红鹅黄在荷兰画派的调色盘里流淌，花心蓄着的夜雨，还映着雷峰塔顶去年中秋的月亮。忽见孤山放鹤亭畔，少年画师以钛白点染早樱，油彩未干处忽跃出林逋素色衣袂，惊得枝头山雀抖落三声《梅花引》的琴音。

细雨斜飞时，断桥霎时隐入烟青纱幔。许仙的油纸伞自雷峰塔底浮出，伞骨转动间，接住白娘子遗落的珠钗，也接住了千年不绝的江南情话。湖心亭茶客望着迷蒙山水，青瓷盏中龙井舒展的嫩芽，恰似张岱笔下裹着毳衣炉火的小雪人。雨脚忽收，骑行的少女扬起碎花裙摆，单车铃铛摇醒白居易系马垂杨的铜环，惊起柳浪深处黄莺，将“几处早莺争暖树”的旧句，唱成抖音里的春日新曲。

随春置身湘湖，春水浸透黛色山影，石桥驮着烟絮弯腰，桨声摇碎满湖星子，水韵、桥韵和船韵组成湘湖春的交响。而从杨柳深处飘过来的美丽越韵正随波荡漾，更使湘湖湖山生色、锦上添花。

越王城山下，"湘湖越苑"的朱漆戏台被春水浸得发亮，国家一级演员、梅花奖得主舒锦霞轻舒水袖，将“王派”艺术《红楼梦》《陆游与唐琬》唱成漫天飞花。这位省级非遗传承人创办的传习所内，青年演员正将《蝴蝶梦》的身段融入现代剧场，戏台楹联“吴越同舟传雅韵，湖山作伴唱新声”映着政府文旅支持的春光。此时，浙江小百花剧团的新编《采茶调》随画舫飘来，与来参与“湘湖越剧艺术周”活动社团的精采节目相映成趣，成为湘湖美妙的春声。

钱江新城的玻璃幕墙映着东坡剧院《春江花月夜》的霓虹，大马弄菜场里，春笋顶开湿漉漉的箬壳，马兰头与草籽年糕的清香中，漫着老底子杭州的烟火气。西湖文化广场上，纸鸢牵着童谣掠过保俶塔尖，那只振翅的沙燕风筝，尾巴上分明系着妈妈手作的蝴蝶结。科技城的"六小龙"把算法编进春风，之江实验室的量子计算机里，断桥残雪的景致正化作数字雨丝，每一串代码落下时，都在手机屏幕里泛起西湖的涟漪。

春耕的耒耜翻开西溪湿地的淤泥土，南宋籍田里的嘉禾生出5G时代的胚芽，无人机掠过青翠的秧田，将《耕织图》里的蓑衣斗笠投影在智慧农业的云端。杨公堤的晚樱扑簌簌落在共享单车的车篮，花瓣与二维码相映成趣，外卖小哥保温箱里的东坡肉裹着荷叶清香，知味观的定胜糕上，还印着岳家军旗上的“尽忠报国”。运河畔的货轮鸣笛穿过拱宸桥洞，汽笛声里混着大运河诗词大赛的平仄，惊起的三潭印月沙鸥，翼尖掠过京杭大运河申遗的石碑铭文。

钱塘江潮卷来新泥，六和塔的铜铃晃响春风。这座城市的春意，终在钱塘文化的浸润里酿出新韵，她与三秋桂子、十里荷香，共同演绎一个新时代的杭州。

2025年3月18日于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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