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归去是张衡（原载《联谊报》）

陈大新

晚唐诗僧齐己，一次路过张衡的故里，时值入春，天多阴雨，这一日忽然放晴，齐己作《春晴感兴》诗云：“连旬阴翳晓来晴，水满圆塘照日明。岸草短长边过客，江花红白里啼莺。野无征战时堪望，山有楼台暧好行。桑柘依依禾黍绿，可怜归去是张衡。”这首诗接连写景，尾联忽以一声感慨结之。连旬阴翳，春雨绵绵，致水满圆塘，突然放晴，故有岸草行人，江花啼莺。颔联略施文字技巧，以收一新耳目之效。“野无征战”写时难得，“山有楼台”写景堪赏。“桑柘依依”是诗人望见春日田园，想起了写下《归田赋》的张衡来。

张衡（78—139），字平子，东汉时人，历任南阳主簿、太史令、侍中、河间王相，后征拜尚书。张衡是著名科学家，创制了浑天仪、地动仪，赋也极为有名，有《二京赋》、《两都赋》等。《归田赋》是他的一篇短赋，见《文选》，赋中有云：“於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隙郁茂，百草滋荣。王雎鼓翼，鸧鹒哀鸣。交颈颉颃，关关嘤嘤。於焉逍遥，聊以娱情。”齐己在久阴初晴的春日，触景生情，又是在张衡的家乡，自然而然想到了《归田赋》，脱口吟出：“可怜归去是张衡。”《归田赋》的最后两句：“苟纵心於物外，安知荣辱之所如？”心游物外，忘情荣辱，是老庄的意境，但与禅心是相通的，这也是诗僧齐己有所寄意的缘故。

齐己（约864—938），自号衡岳沙门，俗姓胡，名得生，长沙人，一说益阳人。《旧唐书.地理志》载，江南西道潭州中都督府，其属县有长沙、益阳。《五代史补》称，长沙有同庆寺，齐己七岁即为寺中牧牛。同庆寺僧多地广，佃户千余家，和小齐己一起的放牛娃有不少，而齐己天性颖悟，最为出色，往往以竹枝画牛背为小诗，众僧奇之，劝令出家。青年齐己聪敏逸伦，习学律仪之余，最爱吟咏，诗名在湖湘间传开。当时湖南幕府里能诗的有徐东野、廖凝、刘昭禹等，都以才子自居，尤其徐东野，平时见到王公也不拘礼，独见齐己不以常人待之，曾对人言：“我辈所作皆拘于一途，非所谓通方之士。若齐己才高思远，无所不通，殆难及矣。”众人都以徐东野为知言。可见，齐己当时已被名士推重。

齐己好游江海名山，一次过洞庭，秋高水落，君山如黛，湘川一条分明，欲吟一诗，因前辈许裳有《过洞庭》，恐不能过之，竟未落笔。有同行者说：“题洞庭，某诗绝矣。”齐己问是何句，答说：“可忴洞庭湖，恰到三冬无髭须。”这个玩笑以“湖”与胡子的“胡”同音，说到了冬天，洞庭湖冻上了，就不成为湖了。众人皆笑。事见孙光宪《北梦琐言》。

齐己与诗人郑谷的交往为一时佳话。阮阅《诗话总龟》载：郑谷晚年隐居江西宜春的仰山，齐己慕名往拜谒，先投诗云：“高名喧省闼，雅颂出吾唐。叠巘供秋望，飞云到夕阳。自封修乐院，别下着僧床。几许朝中事，久离鸳鸯行。”郑读后回复说：“请改一字，方得相见。”齐己数日后再谒，改句云：“别扫着僧床”。郑谷嘉赏，结为诗友。郑谷又为齐己改《早梅》一字，颇传人口。

中年后，齐己渐息游踪，曾居长沙道林寺十年之久，有《怀潇湘即事寄友人》诗云：“浸野淫空淡荡和，十年邻住听渔歌。城临远棹浮烟泊，寺近闲人泛月过。”这道林寺临近湘江，齐己在这里可枕涛声，听渔唱。此后，齐己住锡庐山东林寺，有《忆在匡庐日》诗云：“忆在匡庐日，秋风八月时。松声虎溪寺，塔影雁门师。”虎溪在庐山东林寺旁。龙德元年（921）齐己离开庐山赴蜀中，途中留于荆州渚宫，居二十余年，直到故去。

齐己操行自高，有“未曾将一字，容易谒诸侯”之语。平时爱乐山水，破纳拥身，麻绳緾膝，有琴樽之好，性放逸，自称“青山一纳，白石孤禅”。书法为人所爱，传布四方。暮年时大病一场，于病后有《寄廖匡图兄弟》诗云：“僧外闲吟乐最清，年登八十丧南荆。风骚作者为商確，道去碧云争几程。”不久圆寂，有《白莲集》十卷，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