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文博闻见录 一把馆藏“潮州扇”

黄伟中

潮州文博闻见录

一把馆藏“潮州扇”

作者：黄伟中

2025.03.18 阿中编辑于广州同福居

你可能听说过“潮州人”、“潮州话”、“潮州木雕”、“潮州嵌瓷”和“潮州广济桥”，可你不一定听说过“潮州扇”。

什么个？“潮州扇”？唔北听！连许多潮州人都会这样回答。

没关系，有闲坐落来，我来呾你知。

清末，在瀚州府澄海县濒临南海边的蓬洲乡，渔民在打鱼的淡季时、农民在耕种的农闲时，都会利用当地丰富的竹资源和世代传授下来的手工编织工艺，搞起副业，编织形状类似恵州产的葵扇和江浙产的绢团扇的竹编扇子来贩卖，所得钱财用来补贴家用度荒。这种扇子依首创产地被人们称之为“蓬洲扇”，就像“枫溪缶”、“大吴塗安仔”一样，成为人们习惯以产地命名的名优土特产。

起初，蓬洲扇简朴，讲究价亷实用，多从工艺精巧上下功夫，而没什么美化装饰，但随着清末商业发展，潮州商人自上海、天津、福建带来扬州八怪和海派作品，在画界传播，一时习画成风。出现一批有名的民间画家，如潮州吴凌、吴青、胡楷、林鹏、林旭、揭阳王逊、澄海蔡竹豁等，他们中有三件作品获1915年南京全国绘画赛会金牌奖。二十年代末到三十年代初，出现了一批名画家，如揭阳孙裴谷、澄海高振之与来自上海美专的范昌乾等在汕头办艺涛画社，培养不少绘画人才。这些年富力强的画家，自然而然地介入潮州当地的手工艺品生产之中，包括蓬洲扇在内的设色国画扇的升级改良生产，因而轻巧、摇起来风大凉爽实用的蓬洲扇，从白坯素扇转变成美观实用的画扇，明显提高了艺术档次，上升为文人雅士喜爱的，甚至显示身份必配备的名贵的手工艺美术商品。并随着内外洋行驶红头船、洋式帆船和大型蒸汽轮船的海上贸易而不胫而走，销路近及江浙、远至全国，乃至南洋华侨、欧美洋人、全球各大洲。潮州地区以外的人，将其称之为“潮州扇”，即来自潮州府的雅扇子。

潮州市博物馆的前身潮安县博物馆，成立于上世纪五十年代。解放初土改，没收充公的地主富农财产中有一把美丽的“潮州扇”，经潮安县文化馆里负责文物博物工作的柯鸿才老同志之手，征集入藏到潮安县博物馆。1980年，我从馆文物老保管员官著琪同志手上，接交保管了这把扇子。等到1985年夏季，我被文化局领导提㧞为潮州市博物馆的副馆长，才把这把“潮州扇”等近两万件文物，移交给馆里的其他同事保管。

当年，我握着这长10余厘米、光素的竹质扇柄，端详着下端穿系着一根丝质绳结，哇！还是中国结呢，绳结随着手摇风来弋荡着，别有一番清雅风姿。

它又用较粗的竹条穿过扇柄上端穿孔，弯曲形成宽∪形的下半部分边框，下端多穿小孔系丝质绳结。劈竹片为细丝，以60条左右的细竹丝为扇骨，在扇骨下端与扇柄的连接处绑细线固定，再用细线于扇骨下、中部、中部偏上以及边缘等位置分别逐根缠绕细竹丝与两侧扇框，令扇骨均匀分布并形成内兜曲面，再通过调整细竹丝长度及位置确定扇面的外缘形状，扇面长31厘米，宽约26厘米，扇顶端翘起，形成立体弧度兜形，便于拢风。 形象说来，好似“鲎壳”形。这种兜状形似“鲎壳”，而被别称为“鲎壳扇”。

扇面两面裱纱布（最早裱纸，后为高档改裱纱布或绢等轻薄优质材料），并使之完全贴合扇骨。

使用纱布包裹（最早用纸包裹）的上半部分边缘，而以固定扇骨末端位置，髹黑漆；下半部分扇框同样包边髹黑漆，扇骨下端与扇抦之固完处也髹黑漆，正背面均用黑漆饰花草纹美化，以增加其耐用性和弱化固定处密集的绑缚痕迹。

当年，我就被这把轻巧又雅俗共赏的潮州扇所震撼；倾倒。我惊叹潮州的确地灵人杰，能工巧匠辈出，工艺美术人才济济，有深厚的社会基础，仅一个小乡村，便能生产出如此风糜全球的手工土特产，了不起！我看得仔细，并作了笔记，故迄今该扇深藏文物仓库40年未再见面，仍印象深刻。

扇面所绘山水人物画配诗句题跋，布满整个扇面：山坡上开垦着茶园，茶苗刚种不久，中央两株高大挺拔的绿树并立偎依地生长，树枝升上天空，树后有亭榭一间，亭内中有人闲适地歇息着，亭子后面是一大片茂林修竹，整个画面郁郁葱葱，春色满园。

画面左上角用行书小字题曰：

书卷茶罏（炉）百虑融

梦回午枕竹窓（窗）风

忙身对此别生愧

安得身闲似画中。

文侍诏句

丙寅年夏六月为

少堂大兄先生指正之

经查对，文徵明在《题养逸图》的原诗其一曰：

书卷茶垆百虑融，

梦回午枕竹窗风。

忙身见画刚生愧，

安得身闲似画中。

看来在一百年前，杨柳汀落题款时可能只凭记忆，便写下这文侍诏句，没认真查对抄写。 “书卷茶垆百虑融”：描绘了一种悠然的生活场景，在摆放着书卷和茶炉的环境中，诗人的各种忧虑都渐渐消融。

“梦回午枕竹窗风”：写诗人午睡醒来，感受到竹窗外吹来的清风，营造出一种静谧、闲适的氛围。

“忙身见画刚生愧”：诗人看到画中闲适的景象，联想到自己忙碌的身体，不禁产生惭愧之感。

“安得身闲似画中”：表达了诗人对画中那种闲适生活的向往，感叹如何才能让自己像画里那样悠闲自在。

整首诗通过对画中场景的描绘以及自身状态的对比，营造出一种对闲适生活的渴望与向往之情。诗中展现了文徵明对现实生活中忙碌状态的厌倦，以及对宁静、自在的精神世界的追求，反映出文人在世俗生活与理想境界之间的矛盾与思考。

从扇面题跋可知，这是一把潮州民初画家杨柳汀在丙寅年（1926年）夏六月，买来澄海蓬洲土特产的素扇，也即俗称是未着墨赋彩书画加工的“白坯扇”，在扇面上摹拟文征明的画作《题养逸图》的画意诗情画出来的一把山水人物画扇，来赠送朋友“少堂大兄先生”。而这位少堂大兄先生是谁？待考，若是名人，这把蓬洲扇的研究价值，也将随之提高。

清末民初，文人画家之间流行画扇面应酬友人，这一习俗颇具文化内涵与艺术特色。

通过赠送扇面，文人画家可以增进与友人之间的感情，展示自己的艺术才华和文化修养，同时也是一种文化交流和艺术传播的方式，促进了当时绘画艺术的发展与传承。此外，扇面作为一种轻便易携的艺术品，还便于友人之间相互欣赏、品鉴，成为文人圈子中交流的重要媒介。

文人画家除了赠送扇面，也会赠送成扇。成扇是指完整的扇子，包括扇面与扇骨。相比单独的扇面，成扇更为完整和精致，具有更高的艺术价值和实用性。赠送成扇同样是文人画家之间表达情谊、交流文化的一种方式，既能展示绘画技艺，又能体现扇骨制作等工艺的精妙，是集绘画、书法、工艺于一体的艺术馈赠品。

潮州地处亚热带、祖国大陆东南沿海，盛夏酷暑难耐。俗语呾“六月暑，人肉孬相堵”，故巴不得人手一把扇子，纳凉风，驱暑热！杨柳汀画师，画上一把蓬洲扇，赠与友人少堂先生，正好比雪中送炭、雨中送伞，煞是深情厚谊！

我们知道，通常折扇是正面请画家作画，山水、人物、花卉、动物各臻其美；背面请书法家题诗写字，正、草、篆、隶各擅其妙。一把扇子书画合璧。可我发现，馆藏这把潮州扇与存世不多的我能见到的其他公私收藏机构所藏的潮州扇都是只画正面，背面留白，真是别出一格。

上图是广东省博物馆珍藏的唯一一把潮州扇的照片。

可将我馆的这把潮州扇与广东省博物馆唯一珍藏的一把设色“刘海戏蟾”潮州扇（曾在粤博陈列《风*尚》中展出过）作一番简单的比较，斗胆说，我馆这一把比省博那把价值高些：

1.潮博这一把有题诗、跋长款；省博那把无款识。

2.潮博这一把有明确纪年：民国寅年（民国六年、1926年）；省博那把无明确纪年。

3.潮博这一把有明确作画一者：杨坡（字柳汀）；省博那把作画者未详，待考。

4.潮博这一把有明确受赠者，即物主少堂先生，可作进一步研究线索；省博那把无款识，未知当年物主是谁。

5.潮博这一把是竹丝扇骨上双面裱纱布，较为高档；省博那把则扇骨上双面裱纸，比较低档。

省博藏设色刘海戏蟾潮州扇的文字说明。

这是这把扇子的电子档案，有待根据研究成果加以充实。

据丘金峰、丘金卿伉俪所著《潮汕历代书画录*潮州卷》记载：

杨柳汀，民国期间潮州城人，家住国王宫巷，名居室为“培绿轩”。他拜师钱慧安学画，作品以仕女画为佳，笔法细腻，清秀可爱，曾见其真迹二帧，一扇面一册页。皆画一仕女，配以树、石及建筑物。册页系于1939年画赠胡镇福的，描写圆窗内站着一女子，身边有书桌、烛台。烛是点燃着的，像是晚间在作画或写字。扇面画赠寿彭，描写一女子在花园里树下石边，题款为“杨柳汀写于培绿轩”。未具写作时间。（丘金峰、丘玉卿《潮汕历代书画录*潮州卷》P227页），馆藏这把有纪年的蓬洲画扇，为杨柳汀书画创作履历，作了有益的补充。

总之，馆藏这把存世量极少、1926年杨柳汀设色山水人物春茶图潮州（蓬洲）扇，迄今刚好一百年。虽然它在我馆众多历史悠久的文物面前还是年少的“小孩”，但却是研究清末民初潮州地方名优特产手工艺术商品潮州扇及当年潮州文人社会的极为难得的实物资料，值得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