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褶皱里的思念

李万忠

星光从淡薄的云层后面，透出朦胧且冷清的影子。不知不觉，父亲离开我们竟已足足一百天。在这漫长又短暂的时光里，思念如蔓草疯长，肆意地缠绕着我的心。 父亲在遥远的怒江边小城里奉献了他的大半个人生，而我，从四岁开始就在小城里和他相依为命。
小时候，总觉得父亲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在别人眼中，他亲和善良，有着一颗澄澈之心，生活中一直恪守着与人为善的处世哲学，尽管这样的想法在社会上很吃亏。对我却像换了个人，极尽严厉。平时父亲与我的交流甚少，话语总是简单而直接，多数时候是那句“不好好念书，将来能干什么”。那时候，这句话对于从小顽劣、不爱读书的我，就像一道紧箍咒，每当玩得忘乎所以，就会在耳边响起，把我从快乐的云端拽回现实。
日子就在平淡与隔阂中一天天过去，直到我出去读书、工作，离开小城，走得越来越远。有了自己的家庭后，身份的转变，让我开始重新审视过去，才渐渐体会到凭一个人微薄的工资赡养两个老人、培养三个孩子的父亲这一生过得多不容易。 就在去年元旦，父亲身体渐弱，被多种病痛纠缠。安了支架休养五个月后，父亲执拗地回了老家。
休假回去陪父亲，看到到他枯槁的面容和虚弱的样子，愧疚与自责便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和他东拉西扯地讲讲话，扶着他在院子里走，晚上睡在旁边床上陪着他，那一刻，时光仿佛静止。
假期转瞬即逝，当我收拾好行囊时，父亲突然拉住我的手说：“不要走了好不好”。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一向不说软话的父亲讲到第三次时竟然哽咽了。
其时，父亲可能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已时日无多，我们也未能察觉。而我不曾想到的是，这一次的转身离开，竟会是我与他的最后诀别。 “不要走了好不好”，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每一次忆起，那满含不舍的声音，就清晰地在耳畔回响，如同重锤，一下下撞击着我的心。

十天后，父亲病情加重，我赶到家时，已经陷入了昏迷。弥留之际，我不知道父亲的心里是痛苦？是不舍？还是解脱？活着的人没有这种体验，往生的人却再也无法开口。
凌晨六点，父亲永远地停止了呼吸，生命也如风中残烛般的熄灭。属于父亲的时光停止了，永远停留在那一个时间点上，也永远卡顿在我的心间。

人世间，总有太多的猝不及防和身不由己，生与死的边界，只不过一口气而已，来日并不方长，一别便再无归期。

父亲刚走的那段日子，我机械而忙碌地操办后事，穿梭在殡仪馆、墓地和家中，听家族长辈、村干部安排着葬礼的每一个细节，接待着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亲友。
在旁人眼中，我似乎还算镇定，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不过是我给自己披上的一层盔甲，用来抵御那随时可能将我淹没的悲伤。每一次和母亲沟通，每一次看到父亲的遗照，我的心都像被轻轻刺了一下，但忙碌让我来不及细细感受这份刺痛。
当家中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些思念却开始在不经意间如潮水般慢慢袭来。年过五旬的我，依然不能够看轻生死，总是无法抑制的自责、悲伤和思念。 父亲离世后，所有的日子都有了缺憾，悲伤成为生活底色。我们虽已阴阳相隔，但时光褶皱里的思念之情却越发浓烈。在每一个清晨，在每一个黄昏，在每一个寂静的夜里，甚至是在开车上班路上，父亲的音容笑貌都会突然在我脑海浮现，这时，悲伤没有一丝预兆，瞬间将我淹没。
父亲的最后一句话，一直在提醒我，往后余生，一定要学会珍惜身边人，珍惜每一个相聚的瞬间。因为有些告别，一旦转身，便是一生的遗憾！ 如今，我留下一扇怀念的门，就这样开着，不停地让我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来来往往，感受离别、学会释怀。我总会想像一个画面：父亲坐在院子里藤椅上，惬意的享受着三月渐暧的阳光……
嘿！老头，天堂的路，您走得可好？那里是否也有绿树成荫，花香鸟语？是否再也没有病痛？
2025年3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