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姚家与塅上两个自然村,相隔几百米,塅上村民易姓为主,杂以胡、姚、刘、熊等姓,姚家自然以姚氏为主。姚家姚氏是大清顺治年间从新庄灵源迁入,最初落脚在柴源巷口村以西的姚家垴,后移到现在的姚家屋场。此地原属新昌四都,地名叫“碓上”或“队上”。在塅上村东南田塅中,有一座五神庙,在我小时候,我们从姚家去县城,都要经过五神庙,有时从县城回姚家,还常到庙里去坐一会儿。庙里住着两位老人,男的姓蓝名绍文,村里年轻人或小孩都尊称他为绍外公,他的妻子,姓名已无人知晓,我们都称她为绍外婆。他们身边没有后人,是姚家生产队的五保户。</p> <p class="ql-block">2023年2月,我陪里文先生到塅上村采访时,熊大砚老人及村里其他人都说“五神庙”,它以前叫“蓝将军庙”。《新昌县志》记载:“蓝将军庙,在四都队上(有的记录称为‘碓上’)。宋绍兴中,岳武穆追曹成至此,有裨将姓蓝者督战,为流矢所毙,尸立田间不仆,乡人祀之。”</p> <p class="ql-block">在塅上、姚家,至今存留有雷公洞、蓝将军庙、蓝将军墓,骤马岗,塔下坪古战场、企石将军岩等岳家军遗迹及有关蓝将军的许多掌故传闻。在四都碓上(今桥西乡湾里姚家)岳飞写下了《题骤马岗》一诗: </p><p class="ql-block">立马林冈豁战眸,阵云开处一溪流。</p><p class="ql-block">机舂水沚犹传晋,黍秀宫庭孰悯周?</p><p class="ql-block">南服只今歼小丑,北辕何日返神州?</p><p class="ql-block">誓将七尺酬明圣,怒指天涯泪不收。</p><p class="ql-block">“碓上”这个地名和诗中“机舂”二字,都与水碓相关。据传说,岳飞在湾里抗金古战场就在姚家屋场后的下圳边。从这些文字中可以看出,姚家及附近至少在宋代以前就有了水碓。在下圳边的古战场旁,1960年代建有小型水碓,姚家对面的河岸处有一处地名为“上碓叽”,我外公在民国时期就在此处经营水碓发家,被人戏称为“财主”,到1970年代生产队还在上碓叽建了大型水碓和榨油坊。</p> <p class="ql-block">南屏公园岳王庙岳飞雕像前的碑文</p> <p class="ql-block">有关蓝将军的传说,内容丰富而精彩,甚至有几分神话的色彩。传说他住在企石山下,在鹅公寨为营,组织乡勇抗击金兵和流寇。他力大无比,勇武超人,白天站在企石山的石岩上,腋下夹两个竹盘起飞,晚上就可到隆兴府(南昌)看戏。又说他是棕树神的化身,他的家门前有一口井,井旁有一棵棕树。牺牲那天,出战前他叮嘱母亲,如果看到门前棕树顶部断了掉下来,就是儿被人砍头了,你要想法把棕树接上去,儿就能复活。蓝母守在棕树旁,几次见棕树断头都接了上去,到第七次,棕树接不上了,蓝母含泪说:儿啊,娘也无能为力了,树都接不上了,儿的人头可能不保了。果然,蓝将军被敌兵砍了头,身躯却屹立不倒。等到岳飞赶到,对立着的遗体说:“封尔为将军”,这才轰然倒下,“蓝将军”之名由此而来。</p><p class="ql-block">在雷公洞东边、“蓝将军庙”上方和塅上侧对面有一山头,当地称“鹅公寨”,或许是当年蓝将军聚义之地。蓝将军墓在塅上村南,离蓝将军庙两百多米远。我小时候看到的蓝将军墓是一个土坡,传说墓旁原有座“社林庙”(音),土坡西是一晒谷坪,我们在这晒谷坪看过《南征北战》、《平原游击队》等电影。</p> <p class="ql-block">蓝将军庙遗址</p> <p class="ql-block">姚家屋场坐南朝北,背靠一个突起的山垴,就是岳飞咏诗的骤马岗(宜丰方言把奔跑说成“骤”)。山垴南有田畴称为塔下坪,传说是岳飞抗金(或说剿匪)的古战场。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产队在这里建了个养猪场,建猪场时,社员从旁边月山嘴上挖来许多古墓碑垫猪栏,其中有一块长约两米、宽一米多的青石板,上面刻有几百字两、三厘米见方的小楷书碑文,我见过此碑,只是没有仔细读过碑文,不记得上面写了什么内容,这块碑后来被截成两段,一段放在上碓叽榨油坊内炒锅前做垫脚石,一段被放在路旁的官圳岸边做了洗衣石,两年前我去打听寻找过,没有找到下落。塔下坪传说是“蓝将军”的战死地,因南边的月山嘴处有一座石塔而名。传说蓝将军在此战死后,战场上还留下许多战士的尸体,常有人看到一些无头尸身在此地游荡,寻找自己的头颅,因此百姓收殓战死士兵的尸骨合葬,建塔祭祀,(一说是把金兵或流冦的尸身埋葬,建塔镇压),这些无头尸身才没有出现。从塔下坪往南是两条山沟(大坑、小坑)的出口,称为雷公洞口,雷公洞口再往西有一高耸的峭壁山峰,当地称企石山,传说“蓝将军”就住在其山脚下的,又称猪山下,蓝将军牺牲后,就把此石山称为企石将军。本地人的传说,“蓝将军”并非是岳飞身边的“裨将”,而是本地人氏。可能是本地乡民的首领,在金兵入侵,流寇到处掳掠的年代里,组织乡民自卫。</p> <p class="ql-block">里文先生制图,此图中的姚家垴是姚氏家族在顺治年间从新庄芳里迁来柴源的初始驻地。</p> <p class="ql-block">蓝将军庙,后来为什么改称为“五神庙”,祭祀的是什么神,已无人能道明白。我只记得在1966年秋,村里人把庙里的神像抬了出来,其中有一尊抬到了姚家祠堂边的一个茅棚里。这尊神像在我那时看来,不像是菩萨,倒像是四大天王之一,因为我去看时,心中很惧怕那鼓眼暴睛的样子。几年前问及湾里村村长姚青芬,他说,他小时候也曾见塅上人把五神庙里的一个菩萨抬到刘家屋里藏起来,后来藏不住了,这个菩萨像被丢到河里去了。藏在姚家的那尊神像也可能去会河神了。</p> <p class="ql-block">在我的记忆里,塅上与姚家两个自然村合为一个生产队的时候(约1968——1973年),队里有两户五保老人,一户是外号“小脚”(因缠过脚)的咀婆婆,另一户就是蓝绍文老夫妻俩。后来分为两个生产队后,咀婆婆由姚家搬到了塅上住,自然就归了塅上队管,兰绍文夫妇从塅上的“五神庙”搬到姚家姚隆昌家里住,由姚家队负责他们的“五保”。</p><p class="ql-block">蓝绍文夫妇很早就住在五神庙(蓝将军庙)里,至于蓝绍文老人是否是蓝将军的后人,已无从考证。在湾里村及附近几十里内,据我的认知,姓蓝的居民就绍文老人一人。蓝绍文夫妇生育一女,嫁与姚青芬的大伯姚轿芳,可惜蓝女早逝,只生育一子一女。三年前我问蓝绍文的外孙(已七十多岁),他也说不清外公外婆的身世。</p> <p class="ql-block">约在1967年左右,蓝绍文夫妇从庙里搬到姚家居住。</p> <p class="ql-block">这一排六间木屋,图右三间是姚鼎兴家,图左三间为姚隆昌、姚顺昌的住房。这两兄弟是我外公隔了几代的堂孙,他们的父亲土改时划为富农,他们被称为“富农子女”,在“文革”时两兄弟被抄家,并被搬到塅上居住。这里在1968年安排下放干部张谓川一家住东间顺昌家,五保户蓝绍文夫妇住西间隆昌家,中间厅堂两家共用。三年后,落实政策,张家回了县城,蓝绍文夫妇搬回五神庙居住,隆昌顺昌两兄弟才回归姚家。(蓝绍文夫妇离开五神庙期间,塅上的“富农子女”易如光被搬到五神庙守庙,易的住房做了生产队队部)。</p> <p class="ql-block">蓝绍文夫妇搬到姚家住以后,我常到他家附近去找张谓川的儿子流芳,姚鼎兴的儿子建国玩,常见“绍外公”与城里的下放干部张谓川谈天说地,在我们小孩子的认知中,绍外公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老人头大脸阔,外表忠厚斯文。记不起他说没说过蓝将军的故事及他是否是蓝将军的后人,但记得老人抽水烟袋,先用火镰击打火石,点燃草纸捻成的纸媒再点燃烟丝。他有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想必是出自绍外婆之巧手,用来装火镰和一个白色卵石。他是我见过的唯一用火镰火石取火的人。绍外公与人聊天时,总喜欢说一句口头禅:“个么就谈呢”(音)。至今我还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意思。绍外婆外表与绍外公形成对比,显得瘦弱灵巧。她留给我最早的记忆,是我五、六岁时,我细舅被蛇咬了,请绍外婆用草药医治,我见绍外婆把采来的黄荊嫩叶放在自已口里嚼烂,然后敷在细舅的伤口上。因为好奇,我后来还摘了几片黄荆叶放在口里嚼,试了一把黄荆清香苦涩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在姚家住了三、四年,绍外公、绍外婆又搬回五神庙居住。1973年我在大畲中学读初一时,有高一班的同学胡哲光(家住枥埠塅)在一个星期六放学后同我一起来到塅上五神庙看望绍外婆。后来胡哲光告诉我,他小时候在石埠村时(因修北门水库,塅上姚家、枥埠的人都移民在桥西石埠村)绍外婆带过他,并叫绍外婆干娘。</p> <p class="ql-block">1973年冬,绍外公病危,一天下午绍外婆从庙里走来姚家,找到队长易柴龙,说:老伴不行了,大限可能就在这一两天,我一个老妇人,在四周空旷、孤零零的一座庙里,守着一个快断气的老人,很是害怕,请队里派人去做伴。易柴龙于是通知了姚家的社员,当晚,我母亲和好多个生产队干部社员去庙里看望了老人,此时绍外公已昏迷,夜里去世时,身边还有十几个社员为他送终。</p><p class="ql-block">蓝绍文老人安葬在姚家屋场南边一个叫泼下的地方,也就是传说中蓝将军住的猪山下,离企石将军三、四百米远。他的坟就在上山的路边,我十几岁时独自去这边山上砍柴时,经过老人坟旁,心里还有点害怕。</p> <p class="ql-block">企石将军岩和乌陂(乌陂是很古老的水利设施。1980年代被废)。</p> <p class="ql-block">绍外公去世后,绍外婆被接回姚家。她住在屋场中间的两间牛栏瓦屋里。生产队的牛栏屋经过改造,北间做卧室,南间做门厅和厨房。后来一段时间内,生产队有时集体聚餐,就在这里做饭做菜。</p><p class="ql-block">1974年春,五神庙被姚家生产队拆除。那年,我父母亲准备在姚家建房,向生产队以每片一分半的价格预购了庙里的瓦片五千片。拆庙的那天早上,母亲叫上我和村里来帮忙的社员(姚家附近村里都有这个传统,村里有做屋的人家,本村各家各户都会来义务帮工)去老庙卸瓦、挑瓦。挑运回姚家的瓦暂时堆放在生产队队部旁的空地上。五千瓦片一早上挑运完,然后,母亲煮了一大锅面条供来帮忙的乡亲当早饭,也权当表示谢意!</p><p class="ql-block">绍外婆居住的房屋,离我家新屋只有几十米远。</p> <p class="ql-block">我外婆生于1912年,绍外婆可能比我外婆要大几岁。绍外婆搬到姚家后,外婆就经常到绍外婆屋里来坐,两人常在一起唠家常,很是亲热。一次,母亲回来对我说:你们要多关心一下外婆。外婆可能最近心情不好。她在绍外婆家与几个老人说笑时,不知谁挑起的话题,几个老人用草棍拈阄,看谁命长命短。说明她们可能有厌世情绪,我怕她们出什么意外。</p> <p class="ql-block">我外婆在1982年8月去世,享年71岁。此时,我小妹才三岁多。小妹三岁前都是由外婆帮母亲照看。我在1982年9月考入高安师范学习,在寒假回家时,母亲叫我去给绍外婆挑水、砍柴。我问为什么?母亲说:“与生产队商议好了,农忙时,绍外婆帮我照看你小妹,我家包给绍外婆砍柴、挑水。”因此,绍外婆还帮我家照看小妹一年左右。在她年老体衰之时,还付出努力,为生产队减轻负担,等于是用自己的劳动来换取生产队的部分保障。</p><p class="ql-block">大概是1983年的深秋,绍外婆在自己的床头上吊自尽,生产队集体为她办理丧事。我去她屋里拜祭时,见到她的外孙、外孙女。可能是绍外婆的女儿去世太早,外孙、外孙女又在外地生活,也许是我少不更事,不太关心此类人情世故,直到她外孙女哭喊外婆时,我才知道她们之间的亲属关系。</p> <p class="ql-block">附注:“五保户”是指农村中既无劳动能力,又无经济来源的老、弱、孤、残的农民,其生活由集体供养,实行保吃、保穿、保住、保医、保葬(孤儿保教),简称“五保”</p><p class="ql-block"> 逍遥散人记于钱塘江畔</p><p class="ql-block"> 2025年3月17日</p><p class="ql-block">后记:姚青芬看了此文后的回复:</p><p class="ql-block">篮绍文的妻子叫什么名字我们也不知道。蓝绍文的女儿叫蓝含秀,蓝含秀去逝比较早,我堂兄丶堂姐是绍外婆带大的。小时候我经常会跟着堂哥堂姐去绍外婆家玩耍。把我视为自己的亲外孙一样照看…我也非常怀念绍外公和绍外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