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油桃树

张秀荷

散文/消失的油桃树

作者：张秀荷

1994年初春，冠县物资局决定将一块闲置土地分配给职工，让大家自行建房，当时先生在物资局任职，有幸获得了一方宅基地。很快，一座温馨的家园拔地而起，宽敞明亮的四间北屋，成了我们的卧室和客厅，两间西屋被精心布置成厨房，两间南屋用作卫生间，还有那高高的门楼，搭配朱紫色的大门，庄重而典雅。

房屋落成后，庭院的绿化便提上日程。首先，我们将老家属院的香椿树移栽过来，它带着岁月的记忆，在新家园里扎下了根。随后，一棵石榴树也在这里安了家，给小院增添了一份“多子多福”的美好寓意。而最让我们高兴的，是朋友送来的一棵油桃树苗。树苗仅有四五十公分高，纤细柔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它吹折。送桃树苗的朋友告诉我们，冠县林业局从外地引进一批油桃树苗，在分发至国营林场的时候，朋友向领导求情，才得到了这唯一的一棵。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正是植树的好时节。我和先生非常珍惜这棵油桃树苗，为了防止它在料峭春寒中夭折，我们小心翼翼地将它栽种在窗前避风又朝阳的地方。此后，依照时节为它施肥浇水，精心呵护。待它稍微长大些，我便修剪掉那些多余的小树枝，只留下三个主要的枝杈，再用绳子将它们牵引固定，帮助它向上生长。在我们的悉心照料下，小桃树褪去了最初的纤弱，身姿挺拔起来，渐渐高过了院墙，一杈树枝探出墙外，仿佛在向外界展示它的蓬勃活力。

翌年早春，院子里的香椿和石榴树尚未发芽，油桃树已是生机勃勃，它待放的苞，含露的蕾，盛开的花，都在向我诉说春天的到来。粉红色的花朵，圆润的花瓣，在嫩绿的叶子间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的馨香，我幸福地生活在桃花盛开的地方。

这棵油桃树和冠县本地的桃树不同，结果较早，它在第三年开始挂果，第五年进入盛果期。盛夏六月，沉甸甸的果实挂满枝头，将桃树枝压得弯弯的。桃子挂在树上，太阳直射的一面呈现出鲜艳的红色，背阴的一面则是翠绿色。成熟的油桃表面光洁，半青半红，饱满多汁。清晨带着晶莹的露珠摘下一个，简单冲洗后，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细腻的果肉，口感脆生生，甜滋滋，那纯天然的美味，让人欲罢不能。由于从未打过农药，桃子内部偶尔会藏着小虫，这些虫子与桃子的肉质颜色相近，奇妙的是，有虫子的油桃往往更甜，所以吃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有一年，油桃的长势格外喜人，挨挨挤挤地挂满枝头，树枝被压得接近地面。好心的邻居提醒我，果子结得太多了，必须进行疏果，不然桃树会因过多流失养分而影响生长。我听从了邻居的建议，摘下来一部分过于稠密的小桃子。果然，桃树枝轻松地抬起了头。刚刚摘下来的小油桃清香四溢，鲜嫩的桃核脆脆的，可以和果肉一起吃下，虽然没有成熟油桃的甜香，却有着另一番独特的风味。

与油桃树相伴的日子里，我时常观察它的生长过程。每年的农历二月，它便开始含苞绽蕾，春分过后，凝着露珠的绿叶和桃花相互映衬，催生着小油桃长满枝头。油桃在阳光的照耀下逐渐长大，采摘时，首先要挑选生长在高处的桃子，因为它们有充足的阳光照射，成熟得更早，背阴处的则留到最后。整个六月，家中的油桃源源不断。六月底摘完了桃子，桃树一身轻松，恰值雨水丰沛，至中秋节前夕，是油桃树生长的黄金时期，此时施以足够的肥料，更能助力油桃树蓬勃生长。一年又一年，当初那棵纤弱的小树苗长成了大树，高出了房屋，压过了院墙。

2005年冬天，一则拆迁的消息打破了生活的平静，我居住的这片区域面临改造建设。2006年春节刚过，房管局的工作人员来到物资局家属院，进行房屋面积的测量工作。当我们询问拆迁时间，他们表示还没有具体通知。然而，房管局的人员刚刚离开，我就发现邻居家正在院子里刨树。第二天清晨，邻居家院子里的树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间正在搭建的简易房。经过打听才知道，许多邻居在刨树腾地方，搭建简易房，据说这样在拆迁时能够获得更多补偿。

起初，看到邻居搭建简易房，我和先生并未心动。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家跟风，再加上简易房能够获得更多补偿的消息不断传开，在利益的诱惑面前，我们还是没能免俗。

就这样，陪伴了我们十几年，承载着无数美好回忆的油桃树，终究还是保不住了。那是一个细雨绵绵的春日，电锯发出刺耳的噪声，油桃树轰然倒下，横卧的枝杈上，分不清哪是花瓣，哪是花蕾，它们还没来得及尽情展示自己的美丽，便随着油桃树的倒下而消失了。

油桃树没有了，院子里不见了红花绿叶，我也失去了与春天相拥的那份惬意。我们家的房子最终在2009年拆除。从刨掉油桃树到搬至新家的三年里，我们依旧住在那个等待拆迁的院子里。每次看到横亘在院子中间的简易房，我心里就堵得慌。往昔那馥郁的花香、脆甜的油桃，依旧在我心中萦绕，挥之不去。我时常懊悔，如果当初不过分追求利益，不搭建简易房，就不会刨掉那棵心爱的油桃树，它或许还在庭院里枝叶繁茂，春天花香四溢，夏天硕果累累。

可转念一想，即便油桃树再生长三年，又能如何呢？在城市改造建设的大潮面前，它的命运早已经注定，终究难逃被刨掉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