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灵动

老殷

当春风翻过山脊,最先唤醒的是深褐色的梅枝。那些在寒冬里凝成朱砂的骨朵,被暖意揉开了层层褶皱,抖落积雪的枝桠像褪去铠甲的武士,忽然显露出温柔的本相。我站在田埂上,看着溪水破开冰面的细纹,恍惚间觉得春天是位提着竹篮的姑娘,正往人间撒播春天的色彩。 河岸的柳树最先收到春信。垂丝在风里舒展成青绿的帘幕,芽苞里迸出的嫩叶宛如翡翠雕成的饰品,轻轻碰着,迎着柔和的春风。老农扶着犁铧走过时,泥土在铁器下翻卷成褐色的浪花,沉睡一冬的蚯蚓惊醒过来,在湿润的墒情里扭动着绯红的身体。牛蹄印里积着昨夜的雨水,倒映出流动的云影,恍若大地的眼睛。 油菜花是春天最恣意的画家。它们泼洒的金黄从山脚漫向天际,花浪起伏间惊起成群的粉蝶。戴斗笠的农妇蹲在田垄间补苗,手指沾着泥土与草汁,新栽的秧苗在她身后站成碧绿的琴键。远处的桃林像着了火,深浅不一的红云裹着山丘,花瓣落在耕牛的脊背上,竟比绸缎还要鲜亮。 春雨总在子夜悄然降临。檐角的铜铃在湿润的风里摇晃,雨丝斜斜地穿过灯笼的光晕,把青石板洗得发亮。清晨推开门,院角的杏树已簪满莹白的花,积水洼里浮着三两瓣零落的花影,如同被揉皱的信笺。老井边的苔藓吸饱了水分,绿得能掐出汁来,蚂蚁排着队搬运去年深秋遗落的松子。 最动人的是暮色里的果园。斜阳把花枝的影子拉得很长,细碎的花瓣飘落在茶农的竹篓里,沾着新采的茶香。放学的孩童举着纸鸢跑过田埂,蝴蝶状的彩翼掠过紫云英花田,惊起的花粉在光柱里浮沉,仿佛散落的星辰。烧荒的烟雾从山坳升起,混着草木灰的气息,竟酿出某种令人心颤的芬芳。 布谷鸟的啼叫漫过层层梯田时,农人们开始点豆。黄豆落进犁沟的瞬间,能听见细微的、种子亲吻土地的声响。鸟儿在晾衣绳上跳着求偶的舞蹈,尾羽展开时像把折扇。我常常在晨雾未散时走到竹林深处,看笋尖顶开腐殖土的刹那破土的脆响里,藏着整个生命的力量。 当紫藤花瀑垂满村口的石桥,春便深了。采桑女的手指染着叶汁的清香,蚕房里传来细雨般的咀嚼声。老祠堂的燕子啄新泥补巢,梁间的旧巢还留着去岁的绒毛。放学归来的少年躺在苜蓿地里,任凭花粉落满衣襟,云影从脸上缓缓爬过时,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会飞的蒲公英。<br> 我常在春夜听见大地的心跳。那是种子膨胀的轻裂,是根须延伸的震颤,是万千生灵共同谱写的生命序曲。当萤火虫点亮第一盏灯笼,整个山谷便成了旋转的星盘——每朵花都在发光,每片叶都在呼吸,每寸泥土都涌动着重生的渴望。这样的春天,多像神明遗落的沙漏,细数着永恒的新鲜与轮回的奇迹。<div><br></div><div> 2025年3月17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