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軍歲月.48

老行

壯南市，中國南疆重鎮，壯族人聚居之地。初春的壯南，天氣陰霾，冷風溲溲，寒氣襲人。壯南大街上，一所豪華的“博雅园”公馆，公馆会客厅摆放着一式乌溜发光古色古香的酸枝桌椅茶几，墙壁上挂着名人字画。正中，是一幅清人仿描唐寅的《鲜花锦鸟图》，花团簇锦中一只凤凰展翅起舞，把屋主人的“飞黄腾达之心境”表露无遗。常博文现时就是“博雅园”的主人。自从邓耀先被学生军话捉以后，投靠汪伪政权的常博文从西平县教育局局长的位置直接调来壮南市，当上壮南维持会会长。此时此刻，常博文在”博雅园”摆筵席，祝贺妹妹常慕贞脱身学生军，平安归来。常慕贞身穿碎红花丝绸旗袍，一头卷发，面施脂粉，抹了口红，十足贵小姐风韵，她坐于筵席右位。筵席主位上坐着的是日本军特高科主任川上清，他的左邊坐著一臉殺氣的板原少佐。川上清身穿灰色西服，马形长险，高额鹰鼻，上唇留着一撮仁丹胡子，他举手小杯饮茶，眼睛盯住常慕贞，开口用不太流利的汉语问：“小姐是怎么暴露身分的？請说说”常慕贞开口用日语回答；“国军副总参马如蛟被抓了，他供出我，我不能不逃”川上清说：“哦，你还会日语…。你就是通過這個馬如蛟拍回来电报“灯花结喜，竹报平安”，”。常慕贞答“正是这样”。川上清又说：“你在学生军中能经常发出情报，木村司令十分赞赏，现在你能安全脱身，并非易事哟”常慕贞说“我身份暴露了，回不去了，也不想再回去，没有什么作用啦。今后就在我哥身边过日子，希望能过得平安舒适”。川上清搖了搖頭，說：“这样不好！以后你还有大用。…唔⋯听说你在日本时加入了“樱徽会”？”常慕贞伸手掬出贴身的吊坠，川上请看见了，也伸手从脖子上掬出自己的吊坠，两个吊坠一模一样。川上清笑了，“哈哈哈…你和我⋯同是樱徽会的人…這叫什麼？⋯他鄉遇故知吧”。坐在川上清旁边的板原少佐这时突然离座，跨两步在常慕贞面前立正，举起手行个礼，然后恭敬地躬了几躬。常慕贞不知所措，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川上清笑着解释说：“板原少佐这是向前辈致敬”。 筵席上还有任胜彬和赖志甫，他们都是常博文从西平带来的，任胜彬当了个少将，赖志甫当了个警备局局长，还有大粒痣纪晓发当上巡逻大队队长。邓锦嫦则当上博雅园的大管家。壮南的汪伪政权就依靠着这些人在维持。 筵席之前，常博文叫邓锦嫦把文房四宝摆上大桌面，邓锦嫦铺开纸章和压纸尺，招手呼唤歌妓和琴师出台献艺，歌舞之中，常博文提笔挥毫写诗：桂林山水甲天下，指日共荣缀中华。建成东方大乐土，万民欣悦世界夸。纪晓发带头鼓起掌来，邓锦嫦递上热香巾给常博文擦手。常博文拱手向群人示意，并笑着说：“川上清主任的书法才能高超，我的大家请川上清主任赐墨宝，这才是荣幸！荣幸之至！”川上清脸无表情站起来，卷起衣袖，不加思索，提笔一挥：昆仑旭日照桂南，战罢中华不回还！ 赠常博文会长教正川上清 常博文带头鼓掌，众人跟随着叫好，邓锦嫦向川上清递上香巾，川上清擦了擦手，鹰眼轻蔑扫视众人，并说了句日语，众人不知道说什么。只有常慕贞听出川上清的话：“奴颜媚骨！” 1940年開始，中國軍隊與日本侵略軍在壯南周邊多次交戰。 中國軍隊的目標是收復壯南，收復昆侖關之戰極大地增強中國軍隊取得勝利的信心。但日軍頑強抵抗，中國軍隊損失很大，進展緩慢。二月底，中國軍隊調集第36军、第66军、第99軍進攻壯南，日軍漸漸抵抗不住，逐步後撤。 三月底的一天，一辆美式中吉甫卷着尘土开进百搭村學生軍驻地。焦團長和两个反谍科的军官跳下中吉甫，向尹傑住的小房子走去，中队长尹杰和植伟辛、叶更新迎出门来。见到焦团长亲自前来，他们非常高兴，他们知道团长必定带来新任务。焦团长拍着尹杰的臂膀说：“派几个人把吉甫车上的两挺机枪和几箱子弹，手榴弹都卸了”。尹杰马上唤来辛福山、马如龙等人卸车。焦团长拍着尹杰的臂膀说：“进屋去…進屋再說⋯”小房子里只有几条木板凳，焦团长招招手让大家都坐下，然后说：“这两位是国军反谍科参谋，他们先说” 林参谋开口：“先前逃走的常慕贞，现就在壮南的“博雅园”公馆里，这个公馆就在壮南大街上。这个公馆实际上是壮南日伪政权维持会。在日军的扶持下，这个公馆已经建成堡垒式，看上去比较坚固。” 郑参谋接着说：“博雅园公馆里驻扎着几十个巡逻队，他们有重火力武器，还常有日军人员进出。公馆是个重要据点。 焦团长说：“国军已经包围壮南，准备总攻。现在，你们中队负责攻击博雅园公馆，这回可不能手软。” 焦团长大手一拍，小桌“嘭”的一声，“要把它打扒，拿下”。 尹杰、植伟辛、叶更新都异常兴奋，这段时间因为常慕贞逃走，他们都憋着一肚子气。现在听到要进攻博雅国公馆，感到扬眉吐气大展身手的时候终于到了。尹杰急问：“团长，什么时候发起进攻？” 焦团长说：“随时准备着，命令一到，立刻行动。这里离壮南不过半天路程。现在周围都是国军，我们是进攻态势，敌伪的是防守态势。刚才卸下的两挺机枪和几箱弹药是支援你们中队的，马上召集大家开会，准备作战！” 围困下的壮南早己经经实施戒严，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日军的军车来往巡逻。博雅园公馆也加派了持枪哨岗。两辆飘着日军小旗的小轿车来到大门前，按响了喇叭，门岗连忙打开铁闸门让小轿车驶入。 几个日军陪著木村司令走下轎車，常博文迎出來引領著木村一行人步入大廳。一排巡逻隊的人舉手敬禮，木村面無表情目光冷冷地把這些偽軍掃視一遍。 來到陳設華麗的大廳，木村司令在一口落地窗傍的酸枝椅上坐下，左右分別站著幾個陪同的日軍。 常博文剛剛向木村司令遞上一杯香茶，住在後花園小樓的特高課主任川上清和板原小佐就穿著齊整地來到木村司令面前，恭恭敬敬躬身行禮。 木村司令用日語向川上清主任說了幾句話，特高課主任馬上帶著幾個日本兵走回後花園小樓。 木村司令喝著香茶對常博文說：“会长，日军要转战南宁，集中兵力彻底切断桂南國際運輸线。你们要守住这里，守住壮南，日军很快就能杀回头…” 常博文立刻明白，日軍要撤退了，他的心情一下子降到冰點，他想說些什麼，但卻無法說些什麼。他目光呆滯，不知所措。 木村司令冷冷說道：“怎么？皇军不在身边，会长就维持不了啦？…，你们还有不少人，不少枪…” 常博文说：“不是的…我的人能守住⋯能维持住…”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这个时候，后花园腾起一股股浓烟，几个日军正在焚烧特高科的档案文件。 幾天後的早晨，尹杰带着学生军来到博雅园公馆附近。 日军撤离幾天了，整条壮南大街已经没有来往巡逻的日军军车，尹杰指挥一百多名荷枪实弹的学生军包围公馆，在面对公馆的马路上架起几挺机枪。 此时，壮南早已被国军包围，国军的大炮开始轰击，枪声爆炸声随即响成一片，总攻开始了。 尹杰大喊一声“打”，学生军所有枪支都向着博雅园公馆开火。辛福山手持机枪向公馆大门扫射，几个躲在岗哨孔中瞭望的敌兵随邵中弹倒下，公馆大门也被机枪子弹打得千疮百孔，马如龙甩手扔出几颗美军手雷，公館大門在轰隆声中倒塌。 尹傑大喊“冲啊！⋯衝啊！…”。邊喊邊帶頭衝進公館，學生軍們一擁而上，邊打邊衝。 公馆里，任胜彬和一伙日伪士兵隐蔽在一个暗堡里，此刻任胜彬顶开暗堡射击孔，敌兵机枪对着冲进公馆的学生军猛烈射击，十来人学生军应声倒地。尹杰手臂中弹，血流如注。植绮玲冲过来，帮尹杰用黃胺结晶止血，包扎伤口。尹杰用绷带吊着手臂继续指挥学生军往前冲。 马如龙见敌人暗堡火力猛，阻挡着学生军前进，于是爬在地上葡伏慢慢靠近暗堡，敌人射来的子弹在他身边飞过，他抓住时机甩手向暗堡扔去两颗手雷，马如龙的双耳在爆炸声中嗡嗡作响，整个人头晕目眩，敌人的暗堡在手雷的爆炸中哑了声。 躲在公馆主楼上的大粒痣纪晓发带着一伙士兵，从居高临下向进攻的学生军猛烈射击，不少学生军倒在血泊中。 辛福山怒不可遏，他爬上大厅顶棚，挺起机枪朝公馆主楼的敌人扫射，叶更新也爬上后花园小楼顶，也挺起机枪朝纪晓发的人扫射。众学生军也纷纷向公管主楼投掷手榴弹。火力压制下，纪晓发那伙人渐渐顶不住了。 趁敌人的火力减弱，尹杰指挥学生军冲进公馆主楼。 尹杰冲进去了，植绮玲也冲进去了，同时冲进去的近二十多个学生军。 大楼内传出一阵阵 “缴枪不杀” “举手投降” 的呼喊声。敌兵们眼见大势已去，纷纷放下枪械，举手投降。 然而，穷凶极恶的纪晓发却不愿投降，他早己在主楼大堂安装了三个炸药包，此刻他按下炸药包的引爆雷管。 公馆主楼发生剧烈爆炸，主楼炸蹋了，敌我双方的人全都被埋在瓦烁里。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学生军攻下了博雅园公馆。但遭到巨大损失，尹杰牺牲了，植绮玲牺牲了，还有三十多个男女学生军也牺牲了。 清现战场时，发现常博文和常慕贞的尸体，发现纪晓发和邓锦嫦的尸体，还有三十多个敌兵尸体。所有這些人都因主樓炸蹋而死去。 战斗结束后，馬如龍抱著植綺玲的遺體失聲痛哭，旁邊的植偉辛亦淚如雨下。眾學生軍圍著尹傑的遺體默默抽泣，向犧牲的中隊長脫帽低頭致敬。 壯南收復，日本侵略軍再次撤退，廣西廣大地域由國軍重新掌管，國際運輸線得到維持，戰時物資供應得到保障。 半个月後，焦團長決定重整學生軍，派甘雨霖接替犧牲的尹傑擔負第三中隊長，升葉更新為副中隊長，升辛福山為小隊長，三中隊擴充為一百二十人。植偉辛調到軍部，擔負主任軍醫，組建軍部醫院。 甘雨霖來到三中隊的第一天就找到馬如龍，甘雨霖對馬如龍說：“我第一个找你，是因为夏司令传话，要你抽空回家一趟。”马如龙瘦了许多，拖着疲惫的语气说：“我不回，什么地方都不想去”。甘雨霖说：“你这样的状态，非常不健康，对得起植绮玲吗？你这样会影响大家，会影响大局，你知不知？”自从植绮珍牺牲后，马如龙一直陷在悲痛中无法自拔，此刻甘雨霖提起植绮玲，马如龙情难自禁，又流下泪来。甘雨霖又说：“回家去看看，也许你换个环境能放宽心胸…這也是夏司令的意思⋯” 隔天，马如龙离队回龙县。三天后，马如龙手拍门环，叩响了自家的黑漆大门。听到拍门，大管家打开大门，见到马如龙，马上说：“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大管家接着跑起来，向屋内高叫“太夫人…太夫人⋯咱家少爷回来了…咱家少爺回來了⋯”马如龙慢步走进屋内，他看到家中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所有摆设还是原样。马如龙走进主厢房，一眼看到雕花大床上睡着的是自己的老父亲，他身上盖着丝织被，一双失神的眼晴望着天花板。大管家这时也走进主厢房，站在马如龙身旁低声说：“老爷病得久，病得不轻，已经认不清人了…” 马如龙心头一紧，问：“怎么会这样？”这个时候，马老太拄着拐杖也慢慢走进主厢房：“我儿回来了！快！快给娘看看…”马如龙迎上两步，双手拥住老母亲：“娘…我不孝，去了這麼久才回來看你⋯”马老太扔了拐杖，双手摸看马如龙，一边摸一边上上下下细细看 “我儿黑了，瘦了，我儿在外受苦了…哎呀⋯菩萨有灵，我儿终于回来了”。 当天晚上，大管家安排了很美味的饭菜，让马如龙美美地享受享受。饭后，马如龙又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再美美的睡了一夜。 第二天马如龙刚起床，大管家扶着拄着拐杖的马老太就来到马如龙的房间。马老太开口就说：“我儿，一番话不能再拖了。今天我就要向你说个清楚。”马如龙答：“娘，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儿听着呢”马老太：“我马家在这方小天地也算是大户，也是能手眼通天的。虽然这些年不济，但也是因为没了你们后生在跟前。哎，你们都不爱守家，都爱出外闯荡，这些日子你们也闯荡够了吧，也知累知苦了吧。可怜你老父，他己经病得认不出人了，活世上也许没几天啦。这个家就靠我一个老太婆支撑住。我儿啊，你想过没有，这么下去怎么行”马如龙听着老母亲的话，不禁心生酸楚，觉得很对不住自己的父母双亲。马老太又说：“你和你哥在外闯荡，我可是花钱找人时时打探着你们的消息，真是可怜呀。现在你告诉我，你哥怎么样了？是不是被人抓走了？还能回来吗？还有，你的未拜堂媳妇，植姑娘怎么了，人还在吗？”马如龙完全没想到自己不出门的老母亲能知道那么多事，很惊讶老母亲的思维还如此敏捷。马如龙不敢直视老母亲询问的目光，低下头来。马老太见儿子不开口，便自顾自继续说：“我老了，如果有一天连我都不中用，这个家想不定就完了……你们都要出去闯，放着一份好好的家业不守，去闯什么呢？能闯出什么结果来？只怕现成的也弄掉了。我儿啊…如果你們都不會珍惜這個家，我倆老還珍惜什麼呢？天底下的如此簡單的道理，你們怎麼會想不明呢”马老太的一番话，说得马如龙心中翻江倒海，马如龙从来未曾想过家里的事，从来未为家里的事操心过。他突然想起甘雨霖说的话：是夏威司令讓他回家一趟的。這個從小就讓他尊敬夏叔叔竟然如此心思細密。馬如龍一下子明白了夏威司令的用意，一下子明白了老母親殷切期望之心。 學生軍歲月1至48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