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草（四）

金易名中

除了小春一人在上学读书外，爹爹和两个姐姐都在生产队上工挣工分，常年在田间地头劳作，脸朝黄土背朝天地辛苦一年，从生产队分回家的粮食还不够吃半年，遇上荒年、灾年分到的粮食就更少了。虽不时得到在外工作的哥哥接济，但哥哥的能力有限，接济只是杯水车薪。 每年过完春节后不久，家里的粮食就所剩不多了，爹爹就带上余存的部分大米和很少的一点钱，去山区换买苦荞面、包谷面等杂粮回来裹腹。 做饭时，煮上一点点米，只要煮后的饭粒能把甑子底盖住就行。在甑子里铺就的饭粒上面撒上麦面或包谷面做成的面疙瘩，或摆上荞面粑粑、山药蛋，或把洋芋切成丁裹上麦面撒在上面，一起蒸熟。爹爹姐姐都不愿去舀下层的米饭吃，都舀食上面的杂食，他们想把米饭留给小春吃，可小春也想把米饭留给干农活的爹爹姐姐吃，直到一两天后米饭快蒸烂了，才将米饭分吃了。饶是这样，到了六、七月间，杂粮也将吃尽了，这时候，就要吃麦麸、谷糠和野菜了。 麦麸和谷糠只能在锅里炒一下，撒上点盐，就着温水吞下。小春第一次见到桌上的谷糠，挺好奇的。大姐给他舀了一小勺，吃后觉得还挺香，就还向大姐要，并嚷嚷“掇点儿盐，拌拌糠！”把姐姐们逗的乐得不行，常常以此打趣他！然而，吃上一两天的麦麸或谷糠，小春虽吃得不多，却怎么都解不出大便来！此后，小春一见到桌上有麦麸或谷糠就发怵。 小春时常与姐姐背上背篓或拎着提箩，去田间地头挖野菜。小春跟着姐姐们认识了很多野菜：癞蛤蟆叶儿、芹菜、甘荠菜、桃活儿菜、登棱菜、苦麻菜、灰条菜、刺五荚等等。有的野菜如果佐料齐全，应该是很好吃的，可小春家油都吃不起，哪还奢望什么佐料？只能把野菜用锅煮了放上点盐，吃起来又苦又涩，可还得强往嘴里塞，因为肚子饿的滋味更难受！ 小春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只有家里来了重要客人，或是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肉。 小春家养着两头猪和两只母鸡。牲畜不得多养，养猪超过两头或养鸡超过两只，是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养猪是为了让猪圈产草粪，养母鸡是为了让其生蛋。猪老也长不胖，因为没有多余的包谷面、麦麸和谷糠喂它。小春从未见过家里杀猪，快过年时，爹爹就把长大了些的猪吆赶到集市卖了，买回两头小猪来养，从余下的钱里拿出很少的钱买点年货。小春要在端午节和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鸡蛋，平时母鸡生的蛋要卖成钱贴补家用。 一天，小春家东边邻居家的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跌进了茅坑，她妈妈煮了一碗鸡蛋面给她。大人们说，跌进茅坑要吃鸡蛋面，鸡蛋面能压惊、去除臭味和霉运。看着与瓷碗一样白的面条和面条上覆盖的金黄金黄的煎鸡蛋，看着小女孩吃鸡蛋面的那个香啊，小春馋得直咽口水！小春幻想自己哪天也跌下茅坑，这样就能吃上香喷喷的鸡蛋面了！可一想起茅坑里的臭屎和蠕动的蛆虫，小春就一阵恶心！小春怎么都不会跌进茅坑的。 小春时常盼着过年。过年能吃到油嫩的猪肉和香喷喷的猪血排骨，能吃上香糯的汤圆，还会吃到难得一见的水果、糖果和糕饼。可小春总是觉得日子过得太慢了，老也不到过年！ 年三十，再贫穷的人家都吃米饭不吃杂粮，都要买点肉吃不吃野菜，以祈盼来年每天都能吃上米饭和肉食。晚饭后，要将屋内屋外、房前房后打扫干净，干干净净迎接新年；用灶灰擦洗锅盆碗筷去除荤腥（其实没什么荤腥），新年的第一天吃素，以求菩萨保佑来年生活幸福。 大年初一的上午，家家户户都要吃汤圆，要包十二个大汤圆，以示来年十二个月生活都美满甜蜜、家人都平安团圆！若来年有闰月则要包十三个大汤圆，其余则包成小汤圆。包汤圆前，爹爹会拿出准备好的镍币，有1分、2分和5分的，让姐姐擦洗干净后包进汤圆内，谁吃到汤圆内的镍币该镍币就归谁。如果小春和二姐吃到镍币都会非常高兴，若是爹爹和大姐吃到镍币，他们会不动声色，悄悄地把镍币塞给小春和二姐。 大年初一一大早，稍微富裕一点的人家，每人都会穿上预先缝制好的新衣服。像小春家这样贫穷的人家，每人也要穿上平时舍不得穿的看上去新一些的没有打过补丁的衣服。 小春家往往好几年才会做上一身新衣服。衣服一般都由大姐缝制，常常是大姐的衣服小了改给二姐穿，二姐的衣服小了改给小春穿。有一次，大姐把二姐时常穿的一件蓝色上衣改成了夹克，小春把夹克穿到了学校。有同学指着小春的夹克说：“这是你姐姐的衣服吧？瞧瞧，这里原来有衣兜呀，这里被女式大方领遮盖过，颜色深了好多，还能看出衣兜和衣领的样子呢。哈哈！穿你姐姐的衣服……”小春又气又羞，一路哭着跑回家，宁穿补丁衣服也不穿这件夹克了。 小春家很穷，平时穿的都是有补丁的衣服。可大姐的手巧，她补的补丁平整、针脚细密，补过的衣服也好看。特别是大姐补在腿部的“马面”和臀部的桃形补丁，有好多妇女都拿纸片来与大姐套剪样片呢！ 大姐做的布鞋样式好看，纳的鞋底结实耐穿。大姐用各种颜色的线，在鞋垫上一针一针缝出各种各样美丽、吉祥的图案，有窗格型、波浪型、梅花型、树叶型、花瓣型等，颜色艳丽，花样新颖别致。大姐的鞋垫花样常常被女人们拿去争相效仿。 大姐时常埋怨爹爹不让自己和二姐上学。大姐想认字，村里办识字扫盲夜校，她第一晚就带着煤油灯，背上小春给她准备的字本和铅笔去上课了。可不知怎么的，夜校开了几天就停办了。 大姐是村里学大寨铁姑娘队中的一员。大姐不仅是做农活的能手，而且是邻近村里出名的漂亮姑娘。大姐有着高挑的身材和清秀的五官，前额留有秀丽的刘海，脑后垂着两根齐腰长的粗黑麻花辫。 大姐的美丽能干，引得媒婆们争相来家里提亲，给大姐做媒。爹爹做不了大姐的主，大姐总说自己年龄不大，等哥哥成家后才作考虑。 哥哥工作了半年后的一个秋天，领着一个个子不高，皮肤有点黑，眼睛又大又亮的姑娘回到家里，让爹爹去姑娘家里提亲。还和爹爹做了一次深夜长谈，详细了解了爹爹被宝常诬陷、迫害以及妈妈为此而死的经过和细节，请朋友写材料揭发宝常罪行，为爹爹和袁老师等受其迫害的人平反昭雪。 过不久，哥哥于当年冬月和那位姑娘结了婚。嫂子就在地区国营矿场旁的供销社工作，在那里当售货员。可是，哥哥托人送出去的揭发材料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哥哥将材料留了底，决定每月誊写投送一份。小春全家相信，宝常定会受到惩罚，爹爹定能平反昭雪。 哥哥结了婚以后，大姐对前来提亲的人说，自己不往外嫁，要留在家里，爹爹要招上门女婿。爹爹也知道，家里离不开大姐，大姐正是为此才要留在家里。可小春家太穷了，爹爹老了且多病，二姐和小春年纪尚小，还要给他俩成家，有谁愿意与大姐过这样的穷苦日子呢？！大姐的个人问题也就这么耽搁下了。 （待续） 　　鸣谢：网络图片，QQ音乐链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