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故事】建州奇女郑沃若降服南唐两将领

大观建州 吴传剑

后晋开运二年（945）八月二十七日，拂晓的微光还未完全驱散黑夜的凉意，闽北建州便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南唐兵将通安门、西津门、朝天门三座城门外的大片民宅付之一炬，滚滚浓烟如汹涌的黑色潮水，越过巍峨的城墙，向着城内翻涌弥漫。城墙上的守军望着这冲天的烟雾，神色惊慌；城内的百姓们也被恐惧笼罩，奔走相告，整个建州城陷入了混乱与恐慌的漩涡。趁着这混乱之际，南唐兵再次发起猛攻，如饿狼般冲入城中。

早在开运二年（945）三月，南唐军便以安抚使查文徽为主帅，边镐为行营招讨使，王建封为先锋桥道使，自江西南昌挥师南下，直逼福建王延政坐镇的建州。闽国守军凭借着坚固的城池和顽强的意志，与南唐军展开了殊死搏斗，使得南唐军久攻不下。然而，末了王建封献上毒计，火烧建州外城，南唐军这才得以破城而入。

从三月到八月，整整六个月的时间里，南唐军在城外苦苦强攻，一个个熬得双眼通红，如同饿极了的野兽。如今破城而入，他们便开始肆意宣泄着心中的欲望，大肆掳掠百姓，奸污妇女，部分屋舍也在他们的暴行中被焚毁。王延政为圆“帝王梦”在旗山上苦心建造的金碧辉煌的太和殿，也在这场劫难中化为了灰烬。《资治通鉴》如实记载了这场灾难：“及破建州，纵兵大掠，焚宫室，庐舍俱尽。是夕寒雨，冻死者相枕，建人失望。”八月二十七日，若按公历计算，正是十月五日。这个时节在如今断不至于寒冷，可见古今气候着实有着巨大的差异。

傍晚时分，一群南唐兵如恶狼般用木桩撞开了鼓楼前东向护城河边一户大户人家的门。这户人家姓余，堪称“书商之家”，家族中既有读书做官之人，也有经营大宗生意的商贾。三月初，余家男丁皆前往乡下参加余氏祠堂的重建落成典礼，待两天后赶回时，城池已被南唐兵重重围住，无奈之下，只能望城兴叹。

此刻，南唐兵冲进余家，在各个房间翻箱倒柜，疯狂地抢劫财物。一番搜寻之后，他们将余家的女人和小孩三十几人驱赶至厅厝，蛮横地夺走了他们身上佩戴的金银首饰。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两个小头目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一个说道：“舂臼旁那个女子特别漂亮，带回去给老大开开荤？”另一个连忙附和：“甚好，甚好。”

他们口中特别漂亮的女子，名叫郑沃若，是余敬洪的新婚妻子。余敬洪三月初也去了乡下，同样被挡在了城外。就算他此刻在家，面对这群如狼似虎的兵痞，也毫无还手之力。小头目一声令下，几个兵丁不由分说，便将郑沃若抬了起来，抬至门外后，放下用绳子将她的双手紧紧捆住，推着她前行。

南唐兵的帅营设在西津门外大洲村北部三栋并排的民宅之中。查文徽住在中间一栋，边镐住在东侧一栋，王建封则住在西侧一栋。小头目们所说的“老大”，便是王建封。南唐兵将郑沃若推进西侧的屋子，叫嚷着：“王将军，我们给您送战利品来啦！您瞧瞧，这可是个水灵灵的建州姑娘！”此时王建封并未在屋内，他在门外迟了几步才进来。走进屋子的王建封听到部下的叫嚷，心中疑惑，不知发生了何事。

想当年闽国初立，章仔钧担任西北行营招讨使，屯兵建州浦城西岩山时，被南唐兵重重包围。章仔钧派出校尉边镐、王建封前往建州讨救兵。然而，天公不作美，因大雨耽搁，二人误了期限，按军律当斩。好在章仔钧的妻子练寯出面求情，二人才得以幸免。离开后，边镐和王建封奔赴南唐。章仔钧去世后，练寯随儿子迁居建州，住在桐树坡。

城破之后，边镐和王建封听说练寯一家住在城里，心中十分焦急。因为主帅查文徽已经卜卦决定，晚上亥时开始屠城。于是，他们二人带着一队人马，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找到桐树坡练寯的家。他们一来是想将练寯一家老小带回帅营保护起来，二来也想留下一队人马守护她家宅，使其免遭侵扰。

边镐和王建封走进练寯家中，在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说明来意，称情况危急，恳请恩人一家立刻动身前往城西门外的帅营，并保证会留下士兵保护好家宅。然而，练寯心怀大义，她没有只考虑自家安危，而是心系建州一城百姓的生死。她断然拒绝了边镐和王建封的好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示之以义，最后甚至以跪恳求，直至以死相“逼”。边镐和王建封深受感动，最终改变了主意，答应回去说服主帅放弃屠城。返回时，他们留下一队人马守在练寯家周围，禁止任何人进出，以确保她一家的安全。

边镐和王建封返回城西帅营时，已是午后。他们直奔主帅查文徽跟前，苦苦劝说主帅不该屠城，切不可下达屠城命令。查文徽却不为所动，冷冷地说：“此事已经决定，不可更改。这地方的人野蛮得很，我攻打了六个月，死了好多兵丁，我要为我的兄弟们报仇。”边镐和王建封见状，“扑通”一声跪下，百般劝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二人的不懈努力下，查文徽终于改变了主意，表示不下达屠城命令。建州一城百姓得救，边镐和王建封这才放下心来，这时才觉得肚子饿了，各自回到住处准备吃点东西。

此时，南唐兵还在屋内大声叫喊着。王建封走进屋子，一眼便瞧见了格外亮丽的郑沃若，眼中顿时涌出贪婪的光芒。南唐兵们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王建封，这位从行伍中崛起的武将，身材魁梧壮硕，满脸络腮胡子，身上披着的铠甲仿佛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散发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郑沃若瞥了他一眼，便知来者不善。只见她身着一件素色衣衫，发丝凌乱，身姿高挑，丰腴有致，即便此刻愤怒之极，却仍难掩倾城之色。

王建封一步上前，粗声粗气地说：“小娘子，你落在我手里，那可是你的福气，乖乖从了我吧。”郑沃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往后退了一步，厉声说道：“我乃良家女子，岂会屈从于你这等粗鄙之人！”王建封恼羞成怒，“唰”地抽出腰间大刀，刀身寒光闪烁，瞬间架在了郑沃若的脖子上，吼道：“你当真不怕死！”郑沃若却毫无惧色，挺直腰杆，大声说道：“你若想奸污我，就等着奸污我的尸体吧！”

王建封猛地收回大刀，对着旁边的一把长凳，用刀挑起，转了几下刀锋，长凳便被劈成几块，散落一地。紧接着，他又把刀往郑沃若头上掠过，一缕长发应声而落，他挑起长发，让其在郑沃若头顶上飘散。随后，他再次一转刀锋，将刀刃对准郑沃若光洁的脖子，吼道：“报上姓名来，让我知道我刀下倒下的是谁。”

郑沃若面不改色，镇定地回道：“本女子姓郑，名沃若。”

王建封追问：“名什么？”

郑沃若不紧不慢地回道：“沃，沃土的沃；若，如若的若。《诗经》有诗云，‘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王建封只是粗通文字，听得云里雾里，他只知道这是个读过书的女子。不自觉地，他将紧挨郑沃若脖子的刀往回松了松。

郑沃若见状，又道：“《后汉书•光武帝纪》记载，刘秀攻占邯郸后，其部将谢躬的士兵曾劫掠妇女，刘秀严令整顿军纪，处决违纪者。”

郑沃若顿了顿，复道：“唐代《唐律疏议•擅兴律》云，军队必须严守‘不奸淫、不劫掠、不滥杀’的纪律，违者处以极刑。”

郑沃若还在引经据典，王建封暗自叹道：“建州竟有这么厉害的女子！”他不忍心杀害这样的女子，也不想强迫她，怕污了自己的名声。但就这样放了她，又觉得实在可惜。正好，主帅查文徽是个文化人，说不定对这女子感兴趣。于是，他唤门外的兵丁进来，吩咐将郑沃若带出去送给主帅查文徽，还亲自为郑沃若解开了手腕上的绳索。待郑沃若被带走后，王建封突然想起练寯，心想：如若杀了这女子，日后如何再面对在建州的这位大恩人？想到这里，他不禁为刚才的鲁莽吓出了一身冷汗。王建封喃喃自语道：“想不到，我一介武将，竟被这一女子降服了。”

几个兵丁想抓住郑沃若的胳膊架着她走，郑沃若知道此刻难以逃脱，便挣脱开他们的手，说：“我自己会走。”走进主帅营中，只见一位男子身着儒将长袍，面容清秀，浑身透着文人的儒雅之气。兵丁说：“这是我们的主帅，你得好好服侍他。”随即，兵丁退了出去。其实不用兵丁介绍，郑沃若一眼就瞧得出来，这位定是主帅。她心想：相由心生，面对这样的将领，我得用智慧来应对。

尽管查文徽一直保持着儒士的风范，但郑沃若那超脱尘凡的美貌，还是让他有些难以自持，心中泛起了别样的涟漪。他一边介绍自己叫查文徽，是这里的主帅，一边招呼郑沃若坐下，还亲自端过来茶水。郑沃若显得十分镇定、得体，她轻声道了声谢谢，然后说自己叫郑沃若。查文徽随即漫声道：“沃若，沃若，这名字妙啊。《诗经•卫风》有首叫《氓》的诗吟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郑沃若嫣然一笑，脸颊上的酒窝仿佛盛满了美酒。查文徽心中还是想得到这位别样的女子，见气氛缓和了些，便说：“姑娘，你是位好女子，在这乱世之中，若能依靠于我，必能保你安稳。当然，一切全凭你自愿，我不会强人所难。”

郑沃若明白，面前这位男人心思不纯，不能这样拖延下去，必须狠狠出手，才能止住他的邪念。于是，她说道：“查将军身为国之大将，本应保家卫国，如今却对我这弱女子有非分之想，何谈忠义？”查文徽脸色微微一变，仍耐着性子说：“姑娘莫要误解，我只是欣赏姑娘的容貌，想与姑娘相伴。”

郑沃若义正言辞：“王师本为吊民伐罪，如今城破之后掳掠不断，你们所作所为，与强盗何异？你若再逼迫我，便是自毁声名！”

查文徽听后，并未动怒，他惊讶于建州竟有如此饱读诗书的女子。他脸上严肃了起来，想借些威严，让这位女子继续说下去，探探她的深浅。

郑沃若明白，还得加把火，方能达到目的。她说：“《后汉书•光武帝纪》有记，刘秀攻占邯郸后，其部将谢躬的士兵曾劫掠妇女，刘秀严令整顿军纪，处决违纪者。”她说：“《三国志•武帝纪》有记，曹操早年征徐州时因军纪混乱导致屠城，后为挽回民心，严格约束军队。”她说：“儒家思想强调将领应以仁德为本，攻占城池后禁止屠杀百姓、劫掠财物。正如《孙子兵法•谋攻篇》所云，‘仁者不杀，义者不掠’。”她又说：“……”

查文徽原本是带着看风景的心态，想欣赏这位女子展示才华，可听着听着，脸上不由得一阵白一阵红，心中涌起一阵愧疚。他长叹一声，摆了摆手，说：“姑娘你走吧。”

郑沃若起身作揖，深表谢忱，随即跪下，说：“诸葛亮南征时以‘攻心为上’，禁止滥杀夷人，战后任用当地首领，恢复民生。《三国志》称其‘立法施度，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民皆感怀。”说：“而贵军今天早上进城后，兵丁冲进百姓家，大行掳掠，稍有不从者，还烧人家的房子。”说：“建州人苦于王延政的横征暴敛，现王师已占有建州，当严明军纪，安抚百姓，而不能雪上加霜，令建州人失望。这样的话，不利于今后的治理。”末了，郑沃若叩起响头，说：“请查将军下令制止兵丁掳掠行径，还建州百姓一个太平！”

查文徽愈发愧疚，起身将郑沃若扶起来，答应立马下令严明军纪。随即唤来几位将领，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郑沃若再次谢过，准备要走。查文徽叫住她，说：“再坐一会儿吧。”查文徽心中暗自思忖，被这样一位女子降服，并非是输，而是一种别样的赢。他对郑沃若的胆识和过人的学识钦佩不已。他却不知，郑沃若出生于书香之家，自幼便接受良好的教育，且记忆力惊人，看过的书过目不忘。她的父亲曾感慨，可惜她是个女儿身，若为男孩，一准能考上进士，说不定还能高中状元。

查文徽问了郑沃若的身世，郑沃若作了简要回答，言辞十分得体。查文徽说：“姑娘，我有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郑沃若说：“查将军请讲。”查文徽说：“我想认你做干女儿。”郑沃若说：“承蒙厚爱，不胜感激！”并起身拜了干爹，查文徽开心地笑了。

建州归属南唐后，查文徽率军驻扎下来，担任首任节度使。他广纳闽国旧臣、大力举荐人才、与民生息，在战后恢复方面做了许多有益的事，赢得了众人的好评。

查文徽将郑沃若视为掌上明珠，对她百般疼爱。他常夸赞自己的干女儿，说她不仅贴心，还是政务上的军师，点子多，常常为他出谋划策。郑沃若听到夸奖，总是报以甜甜的微笑。查文徽觉得十分受用，心里暖煦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