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怀的乡村教育岁月

姬存秀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17年夏天,米脂高渠中学八三届同学在榆林古城毕业三十四年聚会,特别邀请我和田宏、申怀富老师做客,受到学生们的尊敬和献花礼遇,天地君亲师为尊,心里难免产生了一种尊荣的感觉,从教十余年,后改行做文化事业,但心里总是难以释怀,让你刻骨铭心,提起自己当教师的经历,或者说有教师之缘, 或者是一种巧合,意向中的随意。</p><p class="ql-block"> 1974年腊月,我从米脂中学毕业,然后上山下乡参加火热农业学大寨运功,努力表现自己,争取一个“当兵、招工、上学”的机会,跳出农门,这不仅是我的梦想,也是当时青年人的一种普遍而唯一追求,这些机会恰恰掌控在村主任和公社书记手里。我比较木讷,在生产队里没有突出表现,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无法引起村干部和公社头儿关注,这就不具备走出大山的条件。 一片迷茫、彷徨,不知路在何方?1975年秋天,突然好事临门,本村一个民办教师被推荐选拔上了大学,空缺一个民教教师岗位让我顶替,我十分高兴,在当时来说也算不错的差事,从此与教师结下了缘分。特别是看到那些正式公办教师,吃的国库皇粮,月月领薪水,心里充满了羡慕和渴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一名公办教师就好了。机遇终于来了,1977年终止十年的高考制度恢复了,我抓住这个机会参加高考,以优异的成绩被榆林师范学校录取, 毕业后,我被分配在高渠乡办中学,正式走上工作岗位,</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初,陕北乡村办学条件差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乡村学校面临着诸多挑战。我是乡村出生、乡村长大的,基本能适应艰苦的生活和工作环境。高渠中学在乡政府所在地,相对而言比其他村办学校稍许好一点,但还是十分简陋,在一个土山峁下修建两排陕北传统窑洞,学校就是土墙土窑土地面,真正一所名副其实的抗大似的窑洞学校,窗户没有玻璃,采光不好,校舍拥挤,一个窑洞只能容纳三十多个孩子,窑洞里的地面是土质的,桌子摇摇晃晃,在虚土上深陷的桌脚让上课的稳定性都无法保证。课间孩子们的打闹更会让黄尘飞起,影响下节课开始时黑板前老师的视线。有的教室用门板当黑板,有的用水泥砌个黑板,涂上墨汁后不仅擦不干净,而且还越来越模糊。</p><p class="ql-block"> 老师们集体办公,集体休息,完全是打工模式,根本没有自己独立的生活和工作空间。教学设备差,图书室、实验室以及体育器材等少得可怜、操场就是有限的土院子 ,与城市学校相比反差太大。虽然条件如此艰苦,但乡村教育仍在困境中顽强地前行着。这些乡村教育者们克服重重困难,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乡村孩子的求知梦想。</p><p class="ql-block"> 我被安排在一孔四人办公兼睡觉休息的窑洞里,局促而简单,就这样拥挤的办公室兼住宿竟然储放一缸的猪饲料,那种发酵味道非常刺激,其原因是〝开门办学〞余留尾巴还没有肃清,学校还养着为数不多的猪和兔子,并配有专职教师负责养殖,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老师们搞好关系,融入这个艰苦生活和工作环境,做一名真正意义上的乡村教师。由于我是九月份提前毕业而分配在学校的,所以各个年级课程均有人在岗,暂时没有我的岗位及教学任务,我无可事事,每天帮老师们洗菜做饭 ,学校没有固定的工友,民教们都就近回家吃饭,上灶的也就是我和冯启亮、艾丕华三个公办教师,所以我们只能自己动手,烧水足食。就这样我干了一个月炊事工作,接着开始一礼拜的秋收活动。当时还没有实行农村生产责任制,所以学校师生统一就近高渠生产队帮助秋收。秋收完毕,校长李秀英给我调配了任务,让我暂且兼任初二班的语文课,此时正式走上教学岗位。</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等上讲台,同学们投来异样的目光,到校二十多天,很多学生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以为我是雇来做饭的,更堪的是有的学生误认为我是艾丕华老师的儿子,今天突然来到讲台上课,同学们有点始料不及。我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开始讲课,由于课前充分准备,更有当民教历练,感觉挺轻松的。就这样我的教师生涯正式拉开帷幕,这一干近十年。 这十年来有太多的感慨和辛酸。就像过电影一样历历在目,挥之不去。</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乡村教育体系相对完整,乡村社会比较稳定, 人口多,孩子也多,那时教育模式就是把学校办在贫下中农家门口,实行的是县、乡、村多级自主办学体制:村办小学,乡办初中,县办高中。学校经费主要靠各级筹措,业务上接受教育部门管理。那时候你到乡村去,每个乡镇、每个村落,都能看见一所土不拉几乡村窑洞学校,都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乡村的孩子,只要不是接受高等教育,上小学、初中、高中,都可以在家乡附近完成。高渠公社(1983年恢复乡建制)有17所小学,最小的阳山、白家墕,刘渠小学,只有一、两名教师,十来、八名学生。 社办中学有高渠、姜兴庄、折家坪、李谢硷等四所乡联办中学,规模都很小,只设初一和初二各一个班,也就四、五十名学生,高渠中学在乡政府所在地,相对比其他村联办中学人数较多一点,随着高考制度的恢复和教育的整顿,有些村联办中学撤并,高渠中学成了唯一乡办中学。到了2000年后也被撤并在县城。那时候的户籍学籍管理严,乡村孩子一般都在自己所属的村、乡、镇就近入学。每个乡村学校之间、城乡学校之间发展和布局也很均衡。一般很少有主动择校的。</p><p class="ql-block"> 乡村教学的主力军就是民教,七八十年代,乡村民办教师是乡村教育的脊梁。当时公办教师少,一个学校均不上一个公办教师,而公办教师一部分来源师范学校,一部分民教转正,所以师资水平普遍低,就连初中也是民教为主体,他们大多出身于文革期间的初高中毕业生。在那个教育资源极度匮乏的年代,他们凭借自身所学投身教育事业。这些民办教师有着独特而艰辛的双重身份。</p><p class="ql-block"> 一方面,他们是农民。要承包责任田,辛勤耕种土地,缴纳各种税费,以此维持家庭的生计,获取生活来源。农活的繁重并未让他们放下教育的责任。另一方面,他们又是教师。在简陋的乡村学校里,他们承担起教书育人的重任。待遇低教学任务重,他们却毫无怨言。用自己虽不算系统扎实的知识,为乡村孩子开启知识的大门。他们教授语文、数学、音体美等多门课程,一个教师兼授几门课程,既是班主任又是代课老师,还常常要做学生的思想工作。这些民办教师收入微薄,主要依靠工分和村里的一些补贴,与公办教师的待遇相差甚远。但他们怀着对教育的满腔热情坚守岗位,如同鸡肋虽然食之无味,但有不舍丢弃,苦苦煎熬,其目的就是期望能获得转正,成为正式的国家编制公办教师,从而改变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更希望在更广阔的发展空间里继续为教育事业贡献力量。后来这批特殊群体民办教师都陆陆续续转为公办教师,得到一份应有的回报,乡村民办教师的奉献为乡村教育事业奠定了基础,也培养了许多人才。虽已成为历史,但七八十年代的乡村民办教师,以他们的坚守与付出,永远值得铭记。</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初,中国社会处于急剧转型的变革时代,在广大农村犹如一个被时代巨轮推动着的巨大变革场。土地承包责任制如同一阵春风,吹进了广袤的乡村田野。农民们开始在自己分到的土地上辛勤耕耘,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新生活的憧憬与希望。土地成为农民最珍视的财富,大家起早贪黑地劳作,田间地头满是忙碌的身影,农民积极性极大地调动起来,整个乡村都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之中,开始逐渐改变乡村的面貌。</p><p class="ql-block"> 与此同时,中断多年的高考恢复。这一招生政策的改变犹如一声惊雷,唤醒了无数城乡学子心中深藏的梦想。在城市里,学校里弥漫着浓厚的学习氛围,图书馆、自习室常常人满为患。无数渴望知识改变命运的年轻人,在灯下苦读,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理想的执着追求。高考的恢复,让知识的价值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凸显,也让整个社会形成了一股尊重知识、崇尚学习的热潮。</p><p class="ql-block"> 但走进乡村学校,却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大部分农村孩子懂得通过高考这道门坎,就能走出农村,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去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然而,在这充满希望与活力的大背景下,却也存在着令人痛心疾首的现象。在乡村里,不少孩子仍处于愚昧无知的状态,课堂纪律松懈,孩子们对老师缺乏应有的敬重,对学习的意义丝毫不理解。在学校的课堂上,上课交头接耳、打闹嬉戏的场景时常上演,全然不顾课堂秩序。老师们的苦口婆心,在他们听来仿佛只是耳边风,懵懂无知的脸上似乎并没有激起太多的求知欲望。根本没有意识到学习对于自己未来的重要性,学习在他们的生活中仿佛是可有可无的一件事,所以是辍学现象普十分严重。</p><p class="ql-block"> 记得,一九八0年学校新的学期初一招生100名,分两个班,我代一个班兼语文老师, 半学期还没有下来,学生就辍学一半,只得把两个班合并成一个班,</p><p class="ql-block"> 辍学,对于今天的孩子来说,或许是一个难以想象的词汇,但在那个年代所辍学现象十分严重,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一方面有的孩子因为家里兄弟姐妹众多,父母无力承担所有人的学费;有的则是因为家境贫寒,连最基本的学习用品都买不起,更别提支付学费和书本费了。在这样的环境下,许多孩子对学习的热情逐渐被生活的艰辛所磨灭,他们开始觉得,与其在学校里读书,不如早点帮家里分担,成为家中的一份劳动力。更重要的是教育资源的匮乏也是原因之一。乡村学校的硬件设施简陋,教材和教学设备陈旧过时,无法提供与城市相匹配的教育内容。教师队伍建设也相对薄弱,许多老师缺乏专业的培训和教育理念的更新,教学方法陈旧,难以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 还有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实施也对教育产生了一定的影响,重农轻学的思想根深蒂固,家家户户承包了责任田,种粮积极性空前高涨,读书也不一定,能考上,还不如早点回家帮忙干活,这样的观念在一些家长的心中有很大的市场。很多家长自己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甚至有的家长本身就是文盲,不懂得教育的意义和价值,也就无法正确地引导和鼓励孩子学习,我任教十年来,从没有见过家长来学校与老师交流了解自己孩子学习情况,而且把老师找家长视为对学生一种惩罚。</p> <p class="ql-block">回首往事,八十年代初的乡村教育充满了矛盾与挣扎。土地承包责任制和高考恢复这两件大事,在不知不觉改变着乡村的命运走向,旧的传统观念仍然像一张无形的网,束缚着一部分乡村孩子的发展。在我高渠任教十年来,有美好有伤心,也有刻骨铭心的记忆,记得有两件事对我的教育工作带来很大的影响, 教学态度有了很大转变,以至后来失去教师热情离开教育岗位,转行在其他文化行业。</p><p class="ql-block">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我代这个初一班,一天下午上课时,突然有四、五名住校学生不在课堂去向不明,没有任何征兆,当时引来我和李秀英校长一时不安,一直等在下午开饭时,这几名学生拖着疲惫的身体出现在饭场吃饭,一 询问才知原来他们在附近冯渠村砖场打工去了,这还是一件新鲜事。在校学生违反纪律私自逃学打工还是前所未有的事,一則影响不好,二則安全谁负责?那些村民使用廉价的未成人做工也是犯罪行为,这些违法的事村民全然不管,愚昧至极。作为班主任的我和校长对这几名学生进行批评教育和规劝,这几名学生接受了批评并保证在不去砖场搬砖了,总以为事情结束了,可是没想到这几名学生第二天下午照样砖场搬砖去了,小小年纪如此执拗,当面认错背过老师依然我行我素,而且在搬砖回家路上和另外一个学生打了一架,这些事恰巧被本乡教育专干杜宏章遇见了,杜宏章十分生气来到学校把校长和教导主任王克保批评了一顿,你们的学生有数吗,校外打工打架你们都不知道……。校长十分恼火,说好不去搬砖了,怎么又犯了。再次对几名学生叫在办公室严厉批评,有几名学生还算灵活接受了批评保证再不犯错,只有和我同村学生姬×泉,不言不语,来一个无声对抗,这让老师们很为难下不了台,我说既然你不言不语,你回去找家长去吧,说完姬×泉一个向后转,回家找父母了</p><p class="ql-block"> 他母亲一听大为恼火,没有了解情况原委就开始排侃了。从村里出发一路排侃叫嚣,一直叫嚣了十五华里来到学校。李秀英校长接见他,给他讲明了情况,告诉她在校学生逃课打工既违反纪律影响不好,又存在安全问题,这位老母亲,唠唠叨叨大半天,就两点意思,我五十岁才生得一个儿子,家里很疼爱,第二个意思,我们娃娃可怜的缺点钱,想挣两毛钱。校长给她讲了大半天,她一点也听不进去,校长很无奈地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给你说不清楚,孩子明天来上学吧!这件事就结束了,教育专干又对砖场负责人给予警告,不允许雇佣学生做工</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姬×泉来上学了,既然来了就坐在教室好好上课做作业,结果上了一节课,带着书包行李回去了,也不知道啥原因,后来传来她母亲的话,我们娃娃到学校,谁也没有搭理,娃娃没有脸面,所以我们娃娃不念了,这就纳闷了,学生违反纪律,不做检查,家长还要争有理,作为学校也就不在追究此事了,你就正常上课,难得还让老师举行欢迎仪式吗,只能用愚昧无知来形容。</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件事,我带的这个班艾姓的女生和另一个班冯姓女生经常闹矛盾,一次在放学路上骂仗,这件事反馈在学校,我想学生之间闹点矛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就把艾姓学生叫在办公室进行规劝和教育,那位冯姓学生是另一个班的,我也不能越线批评人家,后来这两位学生还没有停止吵架,以至发展到两面家长参乎进来,由孩子的矛盾引起家长矛盾,为此艾姓家长跑到学校找我的麻烦,说我批评了他们的孩子,偏袒了冯姓孩子,真是不可思议,家长应该配合学校教育自己孩子和睦相处,团结友爱,怎能给孩子的错误行为站台呢?后来这位艾姓学生对我产生了恨意,在路上写一些侮辱性语言骂我,我知道此事也没有理究,因为愚蠢的行为很难教化醒悟,讲在多的道理反而适得其反,更胆怯的是后面站着厉害的家长,我为了息事宁人,选择了沉默,只能靠时间消除误会,后来不知道那来的流言蜚语,说我和冯姓学生有暧昧行为,传得满城风雨。我就纳闷了,学校巴掌大一点地方,集体办公睡觉 ,哪有空间去谈情说爱呢?人言可畏。</p><p class="ql-block"> 我有点厌倦,失去乡村教育的初心, 1989年,我找人改行转入榆林文联,做点文化工作,正合吾意。</p><p class="ql-block"> 高渠乡村教育十年,在人生的长河中不过是短暂一瞬,但于我而言,却在乡村教育的这片土地上度过了意义非凡又五味杂陈的十年。</p><p class="ql-block"> 这十年,有感动,那些质朴的孩子们,用纯真的眼睛里满是对知识的渴望。他们在简陋的教室里认真听讲的模样,课间围绕在我身旁问问题的热情,还有那为了一块橡皮、一支铅笔分享时的懂事,每一个瞬间都如同一束光照亮我的心,让我感受到教育的意义。</p><p class="ql-block"> 这十年,有心酸。教学资源匮乏,为了给孩子们准备一堂生动的课,绞尽脑汁翻找资料,孩子们的家庭情况参差不齐,有些因为家庭困难面临辍学,我苦口婆心劝说,却也有无力感;还有那一份份微薄的薪资,支撑着生活的艰难与理想的重压。 </p><p class="ql-block"> 这十年,有遗憾。由于条件的限制,很多孩子没能接触到更丰富的知识和广阔的世界;我本想让每一个孩子都能绽放光彩,可还是有孩子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发挥出自己的潜力。</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决定改行做文化工作。告别讲坛。这十年赋予了我太多,那些感动成为我心中永远的力量,心酸和遗憾也成为我人生路上的印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