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记忆中的上海打浦路

双湖闲云

<p class="ql-block"> 法租界</p><p class="ql-block"> 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上海,虽然迭遭战乱,极不安定 ,然而在家人的呵护下,我却度过了近十年相对自由自在的童年。</p><p class="ql-block"> 我很幸运,出生在上海时,除了父母亲,我还有两个疼爱我的哥哥和一个姐姐。那时,他们三人,大哥大姐都已成年,最小的二哥也巳经十一岁了。</p><p class="ql-block"> 二哥告诉我,1940年,我出生在一个简易的工棚里。那地方有当时闻名上海的跑狗场,位置在白佗罗路。后来,到上海玩,在宋庆龄故居旁边,二哥还特意指给我看了看,说,你就在这儿出生!</p><p class="ql-block"> 原来,初到上海谋生的父亲,一直在这地方为法国人打工。它是上海有名的法租界,在这里,中国人是没有任何任何自由的。</p><p class="ql-block"> 五十二支弄</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后不久,他们便带着我从法租界工棚里搬出来,在打浦路53弄52支弄落了户,在上海争得了一席之地。 </p><p class="ql-block"> 从记事起,两三岁光景,我的记忆就定格在52支弄这个狭长的弄堂里。</p><p class="ql-block"> 它从打浦路53弄的52号起折向左边,一字排开向南延伸,俨然象一条打浦路的侧翼长龙。</p><p class="ql-block"> 人们在这里忙碌着,好象夜晚也不停歇。不少人家虽然靠蹬三轮送客为生,可是也很少有自巳的三轮车,上班全靠租借。于是一部三轮车,轮流倒三班,竟可以日夜使用,真是作到了人歇车不停。上班的,下班的,相互交接,有条不紊,大家互动互助,人流潮起潮落。热闹非凡。</p><p class="ql-block"> 别小看这小里弄的繁忙,正是它在不断地滋养着和发展着打浦路的步步繁荣。 </p><p class="ql-block"> 这小弄堂也是上海诸多小弄堂的缩影。虽然他们也各自都有自巳的发展史,但是有一点很相似,住的大多是外地来上海打拼的贫苦农民。</p><p class="ql-block"> 就说我们这个家吧,就是自1931年苏北大水灾之后,全家人在上海谋生,付出十年多汗水的结晶,其中的艰辛是难以想象的。</p><p class="ql-block"> 而52支弄,就是由象我父亲这样的一些苏北农民不断粘连结集,一步一步发展壮大起来的结果。</p><p class="ql-block"> 由此可见,上海的发展和繁荣,这些外来人口,功不可没。</p><p class="ql-block"> 不过,在这里,还是在我的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永久的伤痛。</p><p class="ql-block"> 因为生计,大人们白天都要出工。我们家也不例外。</p><p class="ql-block"> 那时在21号,我们这个家里,往往只剩下我和小弟两个人,小弟刚满周岁,还在摇篮里,我才不过比他大两岁。 按我哥哥姐姐排序,我行四,小弟行五。当时我和小弟都还没有名,我叫小四子,小弟就叫小五子了。大人们不在家,这照顾小五子的任务就自然落到我的头上了。 </p><p class="ql-block"> 我能作什么呢,只能摇摇篮哄小弟睡觉。有一天,我左哄右哄,小五子就是闹。我就把摇篮拖到门外,在门外摇,摇着,摇着,小五子居然不闹了,后来,左摇右摇竟不见小五子醒来。对过邻居杨奶奶见状惊呆了,她立即设法通知了我妈。</p><p class="ql-block"> 妈妈回来了,我立刻向妈妈回报:。我说;“妈妈,小五子睡着了,摇不醒了。”妈妈好象早巳知道,她快步走向摇篮,但早巳泪流满面。她仔细看了看,又认真地摸了摸小五子冰冷的身驱,自已早巳经泣不成声了。</p><p class="ql-block"> 妈妈这时撫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四子,小五子走了”!我当时也吓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呆若木鸡!</p><p class="ql-block"> 此后,再也见不到小五子了!</p><p class="ql-block"> 我后来才知道,小五子感冒发烧巳经好几天了,在那个时期家里人能饱腹就算烧高香了,这样的事,真是无力回天!后来还听说在我之前,巳经夭折几个小生命了。</p><p class="ql-block"> 此后,家里小人只剩下我一个了,父母亲和哥哥姐姐们都对我另眼看看待,疼爱有加。 小五子走后没几年,二哥也成家了。人口多了,又发展了一处新家,这52支弄21号就让给了已经岀嫁的姐姐住了。</p><p class="ql-block"> 五十三弄</p><p class="ql-block"> 新家在53弄。那是一座面南的两层高的两间半门面房。</p><p class="ql-block"> 小楼底层门面房挂上了公盛记米店的招牌,它和三叔的打浦路上的公兴记米店相比,路段较差。父亲和大哥主持着门面生意,二哥好象刚成年,也巳经蹬三轮送客挣钱了。那可是我们家在上海发展比较好的时期。</p><p class="ql-block"> 楼房北面还有两间平房,它可是全家人的主要活动场所,是大客厅,大饭堂,当然也有父母亲和我的卧室。两位哥哥和嫂子的卧室则在小楼上,各家一间。余下的另外半间临时闲着,放放车西。</p><p class="ql-block"> 平房和楼房紧挨着不远,家里人把它连接起来,便自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庭院。</p><p class="ql-block"> 平房是先于楼房兴建的。在它的西北角有父亲主持和邻居们共同开挖的一口井,当时那就是宝贝。</p><p class="ql-block"> 53弄附近虽然有个卢湾自来水厂,但吃用水还是使人限于困境。因为那会儿不可能家家都装有自来水龙头,再说穷人也装不起。</p><p class="ql-block"> 53弄的很大范围内只有一个供水站,大约在30支弄。仅有两三个供水龙头供水,还收费。所以这口井便成了我家和周围邻居的香饽饽。</p><p class="ql-block"> 小院子西边竹片门白天从来不关,为的是方便邻居取用水。拎桶打水的络绎不绝,洗衣,洗莱的川流不息。围着井台忙碌的人群、亲切地打招呼,寒喧,使井台边成了聊天处所。可热闹了。</p><p class="ql-block"> 小院子热闹非凡,平房里也并不冷清。经常有人光临。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顾家舍顾氏的一脉同宗,来往密切的要数仁山大叔,偕大叔,仁和大叔以及他们在上海的孩子们。还有姨亲,表亲等人。因为宗亲多,几乎天天要接待客人。更有甚者,一位姓田的表叔,吃住了几个月才离开我家。</p><p class="ql-block"> 后耒,我到上海作客,每每提到父亲,上海的宗亲们和邻居总是赞不绝口。</p><p class="ql-block"> 打浦路</p><p class="ql-block"> 这个时期家里唯一的闲人就是我了。五六岁了,逛五十三弄,逛打浦路都已不在话下。 五十三弄没啥好玩的,我就逛到了打浦路。</p><p class="ql-block"> 打浦路是一条 南北走向的小马路。和弄堂不同的是,多了些商铺,当时一点也不繁华。倒是最北边的打浦桥有点象苏北的大集,那是母亲带我去的,那儿有仁偕大叔的布滩,对此,我也没兴趣。</p><p class="ql-block"> 在打浦路上我只钟情于一个小茶館。上海当时叫老虎灶,就是供应白开水的茶水房,老板在楼上还开了一大间茶馆。</p><p class="ql-block"> 别人进茶館是要付费的,可是我例外,因为我不要座,不喝茶。和老板混熟了,也就成为这里的常客。是什么吸引了我?因为这茶館雇有说书先生。</p><p class="ql-block"> 先生说的书,声情并茂,感人至深。待到结尾处的那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腔调,那畄下的悬念,让你听了非上瘾不可。于是,早半天,家里常常不见我人影。家里人只要找到这里,我准在。看我没出什么事,也便听之任之,不加过问了。</p><p class="ql-block"> 再有一个去处,我很迷恋。那就是打浦路上多处摆放的小人书书滩。选择一本小人书(连环画)可以享有一张小凳子,坐下来慢慢看。竟使我如痴如迷,爱不释手。</p><p class="ql-block"> 这件事也形成了习惯。究其原因,还是听书的连锁反应。比如听书的内容是杨家将,我就选关于杨家将的小人书看。当然,后来爱上了它,不管什么内容,只要没看过,就一定都拿来看。</p><p class="ql-block"> 为此,我把妈妈,姐姐给我买糖果的钱都送给了小书摊。有时候,入了神,连吃饭的时间到了也回不了家,急得家人到处找,当然也免不了挨些骂。 </p><p class="ql-block"> 除了茶館,小书摊。当时打浦路上的一些店铺,我们这些孩子是漠不关心的。三叔的米店太干净,也不是我的去处。可是有些地段我还是喜欢去逛的。</p><p class="ql-block"> 当时打浦路的南端,还有些空旷地,连死人的骸骨都未清扫,具有明显的乱坟冈迹象。但它却给我们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们提供了一个小小的游乐场。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到了这里,打橡皮筋,跳格子,打菱角,玩瓦球,玩得不亦乐乎,觉得到了一个自我放飞的自由世界。</p><p class="ql-block"> 在这里,我结织了许多玩伴,许多人名字都叫不出耒,因为当时连我也没名字,我们不定期相遇,也不管他姓张姓李,玩累了各自回家。</p><p class="ql-block"> 其中有两个同伴,我还有印象。一个是53弄隔壁邻居家的小女孩,和我差不多大岁数,名叫九女,几乎天天见面,所以忘不了。</p><p class="ql-block"> 另一个就更有意思了,叫不打不相识。为了争打瓦球的地盘,各不相让,竟互相用死人骨头作武器打起来了。后经路人呵斥,才各自罢手回家。此后,我便畄意了他。他也住在53弄,靠近打浦路这头,常喜欢说他是杨家将的后代。喜欢戴一假面具,玩木棍木刀。此后,上打浦路,路过他家,没事也跟杨小三学几手,甩甩转转小棍子。想象中那就是武术,其实不过是又多一个项目的玩伴而已。</p><p class="ql-block"> 那几年,我总是小船不扰岸的在外边玩。家里人都惯着我。父亲虽然严厉,当我忘记回家吃饭时,顶多大声呵斥几句而已,却从没伸手打过我。母亲更是慈祥,一味护着我。有些小事,连哥姐们也似乎让着我一点。要知道父亲当时是一家之主,哥哥姐姐们成家了,在他们面前也只能是唯唯诺诺,而父母亲对我却毫无约束,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但我不打架生事。</p><p class="ql-block"> 塾館</p><p class="ql-block"> 八九岁的时侯,父亲把我送进了私塾。这就好象一下子把我关进了笼子。</p><p class="ql-block"> 塾馆离家不远,好象就在30支弄那范围里。一大间房子里,迎门正中放着一张小方桌,一张木椅和一摞书,还有一方戒尺。小方桌和椅子是先生坐着讲书时专用的讲台。</p><p class="ql-block"> 进入学館首先要做的是拜先生,那是要行叩首大礼的。父亲领我拜完先生,就算将我托付给先生了。这也意味着正式成为先生的弟子了。</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我便有了名字。按宗谱为“德”辈,名字用了一个“盛”字,意取米店的字号,再加上前面的姓就是我的大名了。不过,那时这名字只在学堂里先生用,平常大家包括家人都叫我小四子。我觉得这样叫反而更亲切些。</p><p class="ql-block"> 那一摞书么并不完全是教给我们的,是先生自巳读的,四书五经之类的,教给我们的是幼儿启蒙读物——民国识字课本和三字经,之类的。戒尺是专门用来惩罚顽皮学生的。</p><p class="ql-block"> 先生讲课谓之点书,而是一个人一个人地点,只教汉文,没有什么数理化之说。所点之书,根据各人情况有长有短,能接受多少点多少。任务就是认字,写字,默字,此外背诵一些规定的语句。</p><p class="ql-block"> 先生点课时,除教认字外,高兴时还附带讲些儒学经典和一些历史地理自然等掌故。这不作要求,听听就行。</p><p class="ql-block"> 而我们很现实,只接受汉字认和写以及默。因为这是硬任务。完不成的轻则站墙壁,,重则要挨打。那戒尺又长又厚,专打手心,三两下就让你手掌红腫,疼得难受。</p><p class="ql-block"> 先生姓陳,父亲说是我们家叔伯姑爷,人很温和,但教书很严厉。塾馆里常有同学挨打。这自然使我学得战战竞竞,心生畏惧。</p><p class="ql-block"> 因此,至于先生交待的任务,我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每每都能基本完成。</p><p class="ql-block"> 不过,因为仍然贪玩,还是挨了一次打。</p><p class="ql-block"> 在塾馆里是没有什么上下课之分的,要方便的话需老师批准,拿方便签,(那是一块竹片)而且只许一个一个出去,不让两个以上的人同行,并且还有时间限制。</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出去方便,碰见53弄杨小三,两人切磋了一会,竟忘了按时回塾馆。先生也没说什么,只是罚了我站。</p><p class="ql-block"> 我觉得先生也并不坏,于是又开始放纵自已了。但是,有一次他就不客气了,我抄的书错字连天,气坏了先生,笫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让我尝受了戒尺的滋味。手心被打得红腫了老高,疼也不敢哭一声。</p><p class="ql-block"> 回家后,我向妈妈诉苦,哭喊着不想上学了。谁想竟遭到一向温和的父亲严厉呵斥,他氣愤地要拿家什打我。吓得我躲在妈妈身后,再也不敢提不去学堂的事,乖乖地继续上学去了。</p><p class="ql-block"> 在塾馆跟先生学了一年多光景,谁想先生却辞馆不教了。</p><p class="ql-block"> 此后,父亲便作了我的家庭老师,教我读百家姓,尺牍(学写书信)但他更擅长教珠算,跟着他,日复一日,什么小九九,百字图等都难不倒我了。</p><p class="ql-block"> 况且,先生教我认识了千把字,我已经能捧着小说书看了,尽管阅读中还存在拦路虎,我还是坚持抱着啃。看后,也能揣磨着复述个七大八。从此,这一生竟和小说以致所有的读物结下了不解之缘。这种爱好,一直持续到晚年。</p><p class="ql-block"> 长船</p><p class="ql-block"> 这几年,祖母也在上海,她总担心战乱伤着她,吵着想回乡。我家米店也因时局不稳关了门,门面房出租了。父母亲已无事可干,且已年过半百,他们也着实太累了。</p><p class="ql-block"> 十岁那年春天。老家四叔的带客长船来到了上海。四叔说,乡下土改分给我家七亩半地。哥姐们不为所动,而父亲却动了心思。</p><p class="ql-block"> 父亲请偕大叔作中人,给我们三兄弟分了家,两间楼房归两个哥哥,平房和半间楼房归我和父母。这算是对上海哥哥作了交待。</p><p class="ql-block"> 之后,父母亲变卖了平房,陪祖母领着我跟着四叔的长船,大约经过二十多天才到了老家。这期间父亲给我了一本《精忠说岳》看着,倒也很充实。</p><p class="ql-block"> 从此,我便告别了上海,在农村牢牢地扎了根。</p><p class="ql-block"> 2025年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