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缘

閑雲野雀

<p class="ql-block">(接第二章)</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b><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第 三章</span></p><p class="ql-block"> 我很快成为同学中乃至邻里间的小名气的"书王",这不乏缘于我不仅有从姥姥家拿来的大书,还有着后置办的上百本小人书。在那个物质贫匮,精神生活单调的年代,一个虚岁刚满14岁的少年拥有这么多的书籍,绝对可称上"富甲一方"的小"藏书家"了。</p><p class="ql-block"> 细说起来,我后增加的这些小人书也来之不易,更有些不光彩,如果说,线装书是我从姥姥家私"窃"来的,那么,小人书却实有"偷"来的嫌疑。小人书能"偷"来,全依仗着我少小时生活在得天独厚的矿区中间地带﹣﹣新屯。</p><p class="ql-block"> 因此,滋生我长大的这块土壤生发出许多值得书载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新屯街坐落在抚顺市露天区(现东洲区)一个东、西、南三面环山的大山坳里,由南部狼嗜岭流淌下来的山水,从呈U 字型山凹间的盆地一路穿行奔流到北部,竞直泻人深不可测的东露天矿俗称"老吊坑"里。新屯也因这条河系为界分为"河东""河西"两部分。河东紧挨着龙凤煤矿和东露天矿,河西与老虎台煤矿搭界又毗邻西露天矿,使这里形成一条独特的带状矿山区域。</p><p class="ql-block"> 尤其是被称为亚洲第一大坑的西露天矿,东西延长近7公里,南北阔约近3公里,上下垂直深度近400米。现今该矿煤炭资源几近枯竭,但却成为了远近闻名的一个观光景点,毛泽东老人家于1958年曾亲临这里视察,并留下了著名的"观景台"。</p><p class="ql-block"> 所以,老称"露天区"是有历史渊源的。如今,露天区已改为"东洲区"。故此,老一代人骂现代领导没文化。</p><p class="ql-block">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日本入侵我国,为掠夺开采千金寨(抚顺市伪满时期的旧称)的煤矿资源,在新屯地势平坦的中间地带盖了三十来幢日本楼作为日本矿山管理层人员的家属居住房。日本楼分为房屋内、外楼梯,连体和独体的两种户型。日本楼都是二层楼,也就七、八米高。解放后,由于周边坡地坡角全是低矮简陋的棚杈区平房甚至茅舍,日本楼就形成了"鹤立鸡群"之势。也不知何时,这里的不同居住房舍都约定俗成地具有各自形象的"称谓"。日本独楼住的是领导,就被称为"高干楼"(建国初期和文大期间,王大伦区长,市委书记杜黎曾住在这里)。日本连体楼基本上住的都是各行各业的白领阶层,就被称为"大白楼""小灰楼"。</p> <p class="ql-block">  但绝大多数矿工家庭都住在低矮简陋的棚杈区里,故被唤为"煤窝棚"。</p><p class="ql-block">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由于住房的高低划分了不同的社会阶层,也就形成了不同的部落群体,并体现出各自不同的鲜明特征,尤其是在未成年的学生孩娃中间。住在干部楼里的孩子上下学有保姆接送,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住在白领阶层房的孩子自行上下学,言行较为规矩;住在棚杈区的孩子上下学糊堆,连打带闹。在学习上也形成较大的反差,干部和白领子弟普遍学习好或较好,学习不好但能吃苦又很爱打架的当属矿工子弟。那个年头,有一件事很平等,不管是住楼房还是平房的人,生火做饭都要用煤炭。每到冬季,住日本楼的人家虽有暖气供应但大都不太热,反不如住平房烧煤人家的炕头热。除干部楼有特供外,凭票供应的一般人家生活用煤都不宽裕。为此,绝大多数的家庭都要到就近的锅炉房和矿区运输线(运煤的铁路沿线)去捡煤,用以补充家用。在这一谋生手段上,矿工子弟就有了一个与生俱来的优势,他们皮实健壮且谙熟矿山,而且人多势众又抱团,基本上垄断能捡到好煤的地方,非矿工子弟要想在他们眼皮下捡煤要冒着挨揍的危险。</p> <p class="ql-block">  那时,因我父亲是抚顺市炭黑厂的供销科的科长,也算一个中产阶级。我家住在河东楼梯在房内的日本连体楼二楼,拥有一南一北的两间屋。紧挨我家楼房东房山头,一户姓赵的龙凤矿矿工硬是依山傍势地在房檐下搭了一个偏权,全家四口人住在里面。赵家是后组合的家庭,男的是龙凤矿井一个领班的小头目人称"赵头",赵头性情粗暴,属于"煤黑子"中那种上了井就把老酒壶捏扁,喝上二两地瓜散不服天朝管的典型"酒朦子",一喝醉酒逢人就骂骂叽叽地:"他妈的,老子白天看不见太阳,夜里望不着嫦娥,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与阎王爷打交道俺怕谁!"。他一喝醉酒头房婆娘给他留下的一儿一女就遭了殃,被打得皮青脸肿又无处躲藏。可他偏偏找了一个颇有姿色又比他小十来岁的小媳妇。说起这个小媳妇也不简单,她她本是抚顺煤矿文工团的一名演员,本应有一个很好的发展,18岁的那年却怀了孕,团领导问她是谁的孩子,并让她打掉孩子,她硬是咬着牙根既不交待也不流产。团里将她开除并生下孩子后,她在抚顺矿务局的一位老领导关照下,被安排矿区图书馆当了一名管理员,又在这名老领导的穿针引线下,与赵头结成老夫少妻。</p><p class="ql-block"> 小媳妇是单身过门的,且天姿娇娆。每当穿着讲究,踏着半高跟红皮鞋,手腕里挎个小皮兜,摆动着婀娜身姿的她,走在新屯街道上时,就会迎来所有过路人的聚焦目光。为此,每到上下班时间,邻坊巷里夹道看小媳妇,成为处于封闭守旧的山坳中居民眼里的一道生活亮点,堪比现在时装秀的模特在舞台上走猫步。</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12岁那年年底前,小媳妇竟有一段时间没在新屯现身,这立刻成为关注她的新屯人的一个街谈巷论的主要话题……</p><p class="ql-block"> 春节前夕的一天,小媳妇依然摆动着杨柳般的腰肢一步三晃地逛回新屯。与往常不同的是她身后紧跟着一个身材健壮,脸色漆黑,留有直竖倒戗着发茬小平头的青少年。更让人惊奇且咂舌的是,这名黑着脸的青少年手里牵着一条一人高黑毛锃亮,狗脖子上箍着铁刺环,不断哈拉着长舌头的德国黑背大狼犬,直奔赵头住的偏权房而去。不到一刻钟,只见平时凶神恶煞的赵头,衣衫褴褛,满身鲜血,嚎叫着双手抱头从窝棚里磕磕绊绊地奔跑出来,身后的那条狼狗仍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撕咬着,追出十多米后,被黑脸青少年一声口哨呼唤回来。</p><p class="ql-block"> 过后,人们才知道,本来上白班的小媳妇总随着上"三班倒"的赵头"上花班"。赵头跟踪小媳妇进入市某高档住宅区后便玩失踪,便怀疑小媳妇跟矿里某老领导好给他戴绿帽子将她打了,小媳妇气不过找来黑脸青少年来为自己出气。</p><p class="ql-block"> 赵头被狗咬了后,就再没敢回来,他的一双儿女也投奔亲戚家了。黑脸青少年与小媳妇娘俩就住进了我家东房山赵头的偏权棚里。</p> <p class="ql-block">  至此,我才知道,黑脸青少年就是小媳妇的私生子,生下后一直寄养在露天区塔连街的娘家。黑脸青少年随娘家的姓,姓苟,人长的黑,加之生父不明上不了户口,故小名叫"黑孩"。他从小爱养狗斗狗又姓苟,平时又总穿一件黑丝绸纽襟上衣和藏青色细瘦吊腿裤,人送外号"黑狗子"。黑孩从小就和丧偶的姥姥过,缺少母爱和管教,小学刚念到二年级就因到矿里偷炸药、雷管在教室里试制火药枪,火炮,差点崩死人,又将自己右手两根手指头崩掉而被学校开除。黑孩年龄虽然只有16岁,却长得人高马大,会摔跤,擅拳击,跑得快,敢玩命,左手食指总套着打架用的铁箍子,怀里常揣着一把火药枪,处哥们讲义气又仗义,还从来不欺负弱小,逐渐成为东部矿区内响当当的社会小混混头领,每天他身边都聚拢着一群不三不四的失学小青年。</p><p class="ql-block"> 黑孩虽然粗野且没文化,但他对学习好的同龄人和孩子却从不排斥。他看见我时常捧本线装书坐在门前的水泥台阶上阅读,就好奇地问书中画面上穿着胃甲拿着武器的人是谁,书中都讲些啥?我就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解书中的内容。刚熟悉不久,他嘛搓自己的额头比量着说:"小书呆子,你没事给大哥我讲故事,我帮你捡这么大块亮煤,怎么样?"</p><p class="ql-block"> "好哇!",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渴盼。那时,众所周知捡煤是唯一的挣外快的手段。以往看着人家捡煤很眼热但不敢去也不知从何下手。从此后,每逢周六、周日休学,我就时常偷着跟黑孩去离新屯乘电车有三站地远的西露天矿去捡煤。</p><p class="ql-block"> 西露天矿历史悠久,是于1901年开采的单体煤矿,曾以盛产煤精和琥珀闻名于世。人站在大坑边沿往下看,眩目深幽难见底;人在坑底往上瞧,翘首仰脖望天际。由坑底到坑顶,布满了陀螺状的盘山绕行的运输铁路线和蜘蛛网状的各种电线、高压线,皮管,管道。当地人管这里叫"十八道盘",形成梯田状的每道盘都有20来米高。不知天高地厚的黑孩跟我说过,他曾下过坑底,用了大半天时间抄近道才爬上坑顶,险些被上下交叉运行的运煤车撞死。因我从没敢下去过,至今也不知道他说的真假。由于装满煤炭的货运车向上盘旋绕行在山坡铁道轨上,颠簸中不时会有煤块掉在沿途的铁路线路基下,这条线路就成为最容易捡到煤的地方。大坑越往下越危险,捡煤的人基本上都在离坑顶的一、二、三层盘山道线路上活动。捡煤的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用细铁筋撼成手指状的爬子,都身背一个用8号铁丝线编织成的背篓。因上下大坑坡陡路滑,要经过坑下坑顶四,五次的倒腾,才能装满容量四,五十斤的背篓。捡煤人大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苦点不算啥,关键是随时冒着被上下来往奔驰的货运车碾轧撞死的危险(每年都会发生多起这样的事故),还要顶着稍不注意就会被护矿队抓送进矿公安局拘留的危险。还有捡煤的虽然大多是矿工子弟,但也分成平顶山,千台山,老虎台等帮派,且各有各的地盘。你冷不丁地闯进一个地盘里,别说捡煤,不揍扁你算捡着。</p> <p class="ql-block">  至今,几十年过去,我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与黑孩去西露天矿捡煤的骇人情景。</p><p class="ql-block"> 就时令而言,夏季的下午申时,是捡煤的最佳时间段,也是护矿队要交接班天快黑下来煤堆易运出矿山的最佳时段,也是"黑瞎子"(当时东部矿山地区有名的算卦先生)给测出来的最出活最安全的时辰。用他的话来说:申时,属金,主锋利坚固,字出田,两头盈余不亏也。有人说,黑瞎子是黑孩远房的舅姥爷,黑孩平时谁的话也不听,就迷信他黑瞎子。</p><p class="ql-block"> 黑孩牵着名子叫"黑子"的狼狗,带着在搭连,新屯一带打架都有号(有名)的十几个哥们直奔西露天矿的最东头"东岗豁口"(捡煤人趟出来的必经线路)。此时豁口两侧的草丛中已零零散散,大大小小地堆放好许多煤堆。待捡煤人都陆陆续续上到坑顶聚在一起时,黑孩一蹦高蹿上一个土坡上,从怀里掏出火药枪冲天"砰"地放了一枪,大声喝道:"我是黑孩,打今个起,我带着这帮兄弟也来这里凑活,但我不抢各家地盘,我只负贡给人家有保难有牛次开望风有看护队,谁需安我就每人每次每天打赏我十块八块拳头大的亮煤,这叫做'大姑娘穿活裆裤﹣﹣与人方便也与己方便',不需要的就给我立马从这豁口里滚出去,再来这里我就他妈的一枪崩了他"。听到他的这番软硬兼施的讲话后,几伙拾煤帮头交头接耳的议论了一番,竟然拍起黑黝黝的双手高呼起"黑孩万岁,黑头万万岁!"。我过后钦佩地问黑孩,你这着太绝了,从哪学来的。他眯缝着双眼回答,这不是你那评书上常讲的"只可智取,不可强求"吗!</p><p class="ql-block"> 黑孩指令我负责"查堆",就这样,与黑孩每次"捡煤"都收获颇丰,但黑孩从不往家背煤,都是就地处理。那时,有掌鞋铺,开铁匠炉和家住附近的山东过来打工的租房户,专门到捡煤场所低价收购煤炭,按煤堆大小估算,大堆的百八十斤,能卖2元左右,堆小的也能卖个元八角的。黑孩每次都能从中抽十元八元的"煤红",他拿着这些钱跟他的小哥们买吃穿买酒喝买烟抽。我不喜欢他们胡吃乱造的做派,就将每次分给我的角八七的零钱攒起来都买了小人书。那时,一本小人书也就,三,四分钱。</p><p class="ql-block"> 自打他黑孩鸠占雀窝地住进赵头的家后,我的父母便整日忧心忡忡:又怕儿子和他早晚学坏,又怕女孩被他祸害,并严令我们姐弟兄妹不许与他来往。但卖煤能买书的诱惑胜过了老人的警告,我偷着随黑孩去捡煤的事,终于被父亲发现了,他把我痛打了一顿,并从此周六,周日不许我迈出家门。至今回顾,父母每逢寒暑假就赶我去姥姥家,也有不让我接触黑孩的良苦用心。</p><p class="ql-block"> 侥幸的是,结识黑孩没有学坏,还因他的打赏,我购置了一百多本小人书。我还学着河西唯有的一家书店的样子,在河东商店门前摆了一个书摊,在书摊上看的每本收一分钱,拿走看的每本二分钱,还要根据书的定价收一至两角押金。又用出租书积攒的钱购进新书,俨然成为新屯地区小有名气的书商。当然,敢摆摊出租书,也全靠背后有黑孩罩着。随着我拥有了藏书和租书的资本,也就具备了交换、交流乃至交友的资格。我身边聚拢了许多爱看书的同学和孩子,尤其是1966年6月我升入抚顺市第五中学后,很快就结识了许多高年级的学生,经常与他们交流一些新书和畅销书,只要我听说和想看的课外读物都能猎获。我曾用书与小学同学杜立伟换看过特供给他爸爸(时任龙凤矿长的杜黎)的《参考消息》报纸,还与初二的一名学生换看过只有他爸爸(时任抚顺战犯管理所领导)单位才有的《文史研究》杂志。除了一些流传较广的古书外,凡是当时流行的现代书籍我都基本看过,如《水浒》《隋唐演义》《西游记》《三国演义》《封神演义》《烈火金钢》《青春之歌》《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六十年变迁》《红旗谱》《苦菜花》《在人间》《静静的顿河》《钢铁是怎样练成的》,还有对我一生中影响最大的《红与黑》等。</p><p class="ql-block"> (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