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消失的柴禾垛</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作者:李克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从人类学会了“钻木取火”,结束了饮毛茹血的生活,火一直在人们的生活中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造化万物,而火的介质就是“柴”,有了柴,黑暗中才有了光明,有了柴才能“薪火相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兵家最普通的常识,柴米油盐酱醋茶,永远是老百姓最为关注的话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当地有句俗语:家里谷子不满囤,垛上肯定少柴禾。意思是说,家里的粮食囤若是半浅不满的,就证明粮食歉收了。“禾木纤纤,何来稷黍”?粮食减产了,柴草肯定就少,若情形严重糟糕,人们就会濒临饥寒交迫的困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溯到六七十年代,社员们家家户户门前和院内,大大小小的“柴禾垛”星罗棋布,一堆堆、一垛垛的柴草,承载着全家人一年的生熟冷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闺女大了自然都想找个好婆家,除了未来的郎君必须是个“好人才”之外,房屋、粮囤、柴垛是不可或缺的三要素。相亲时,衡量男方家里的穷富,柴垛是最直观的,是看得见摸的着的“硬通货”。陪同去相亲的姑嫂姐妹,肩负着娘爷的嘱托,进得门来,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男方院子里的粮囤和柴垛,然后才进屋察言观色、谈婚论嫁。有人说,婚事的成败取决于柴禾垛的大小,一点也不为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队里的粮食统一分配,麦秸、麦穰麦糠、高粱玉米的秸叶、砟子头,包括其他作物的瓜蔓枝杈,都要纳入社员的分配方案。一家人一日三餐烧汤做饭,还有冬天里烧炕取暖,单靠分配的这些柴草是远远不够的,在放工之余,可去地头沟边收拾杂草,称为“拾柴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秋后,村边地头的各种树木开始发黄落叶。梧桐发芽最晚,落叶最早,但最难收存,叶片虽大,一经霜打很易破碎,只能用竹筢子搂,或用扫帚堆起来,不能放于柴垛之上,只能就地堆放,随烧随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杨树叶片厚实顺滑,大小适中,不容易破碎,是我们学生军的最宠。星期天或下午放学后,几个人便结伙到小树林里“串杨叶”。粗铁丝用铁锤锻压,自造一个长20厘米左右的“大眼子针”,穿上一根长长的麻线绳,一根有4、5米长。把杨树叶一片一片的串起来,先捡拾完地下的,然后几个人用力摇晃树身,那些挂在树枝上的叶子便应声飘落。串好的杨叶拿到家里朝阳处挂起来晾晒。晒干后的杨树叶是母亲摊煎饼、烙油饼时最好的柴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六七十年代,农村学校里曾实行麦秋时节放农忙假,中小学生要利用假期去队里参加集体生产劳动。麦收时节,毒日当头,去麦场帮着大人装运麦穰,还要去坡里拾麦根、除草灭茬。秋收时更为繁忙,整麦畦、砸坷垃,剥玉米皮、扒玉米秸、砍砟子头、劈高粱叶,帮着家里备好一年做饭取暖的薪柴,忙的一滩糊涂。</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上初二时的秋假里,我曾跟随父亲一起,去十多里之外的公社“五七红校”那边拾柴禾。一大早,娘给我们包上七八个煎饼和一个疙瘩咸菜,父亲推上独轮“胶脚车”,绑上两个用绵槐条编的大篓子,车把上挂着那只当他兵时的军用水壶,我扛着竹筢子跟在后头上路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爷俩紧走慢赶用了大半个钟头,来到了红校地界。放眼望去,漫坡里都是拾柴禾大军,父亲像是埋怨母亲的絮叨:我说不来吧,这人头都比草还多!两人像撵兔子一般,不知换了几个地方,才搂了小半筐草。忽然发现一处沟边上有一簇茅草穗子,被秋风吹的瑟瑟抖动。父亲让我先去侦查一下,我扛着竹筢子快步跑过去,在地上搂了几把。这茅草还没完全变干,柔软不上筢子,我便蹲下用手拔拉起来。这时有个中年汉子猛地横在我面前:哎干啥呢?也不看看有没有记号,就随便乱拔叉?快走吧!说着他指着外围一圈像是石灰粉撒的标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随后赶来的父亲却很不服气,朝那人梗起脖子:你占的?你咋不说红校是你家开的?两个人理论起来,谁也不肯示弱。那大个子可能是附近村的,说话有点硬气:你再犟,可别怪我把你的筢子给折了?父亲的倔劲又上来了,也咋呼了一句:敢!你也想学美国鬼子那样满世界强占土地?今天我就和你理论理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人觉得对方不是个好谈的主,又一眼瞥见车子上挂的那只印有“抗美援朝”字样的水壶,便软了三分:你也别摆兵架子,我也是退伍的,看在咱们都当过兵的份上,你们快搂上几把快走吧,这是我们大队书记让我给占的,给个面子啊!父亲虽还嘴硬,也只能顺坡下驴,便胡乱掠了几把说:这种勒破手的东西,白给也不稀罕,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中午的时候,父亲用几块土坷垃遮挡着,几分吝啬的点着了一小把柴草,迅速燎烤了一下带着的煎饼,最后又用熄灭的余温暖了一下水壶里的水,他是怕我喝水凉着,爷俩就着咸菜疙瘩,吃了两张干不拉叽的地瓜煎饼。这是我从小吃的第一顿野外大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现在有人说那个年代多么的原生态、纯天然,我反倒觉得有一种苦涩萦绕在心头。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父亲悻悻的示意要打道回府,车子上虚隆着的两篓子杂草,就是我们爷俩出来大半天的战利品。</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再到后来政策开始宽松,有些体力棒的社员,冬日农闲时节常结伴去“北大洼”里割蒲草和芦苇。前提是要专门向队里请长假,回来后拿柴草兑换工分。他们准备上好几把磨的飞快的镰刀,身背行囊,带着干粮,推着小推车,犹如当年支前的民伕。有的则干脆用地排车拉上老婆和锅碗瓢盆,满怀希望的一路向北进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五天之后便满载而归。斩获特别多的,便把老婆留在那里看守,男人要往返好几次才能运完。看着满院里堆的像小山般的苇草,众人投来羡慕的目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分田到户了,同样还是那方田地,但粮食产量却比队里时翻了好几倍,家里的柴草也开始丰厚起来。父亲在夹道里、饭屋里、门楼里,盘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土灶,有烧水的、蒸饭的、炒菜的,那个抱窝鸡炉子是炒菜和烧汤用的,可烧好点的玉米秸秆、玉米骨头。摊煎饼则是用麦穰、干草、玉米皮、高粱叶等质地喧软的,还有一个“地锅子”,专烧那种称之为“锅闹”的柴草碎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利就有弊,最让人担心的是柴草易燃,一旦不小心,火星子外溅,极易引发火灾,好不容易积攒的一垛“家产”,顷刻之间化为灰烬。</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随着农村人生活条件的好转,柴禾垛的身影却渐渐缩小,如今早已消逝的无影无踪。从当年的土灶台、土炕头,到煤油炉、蜂窝煤,再到今天液化气、电磁炉、微波炉、空气炸锅。冬天里取暖,从小火盆到小铁炉,到现在的暖气锅炉、空调地暖、空气能,还有当下时兴的石墨烯采暖,新科技让人目不暇接,几十年间,庄户人的衣食冷暖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一堆堆柴禾垛,见证了农家百姓生活的兴衰,那炉台灶膛间飘出的袅袅炊烟,化作挥之不去的乡愁,这一切作为一个时代的缩影,深深镌刻在了我们的记忆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首儿时的童谣依然在耳畔回响:“拾娘花楂拾娘花楂,拾到黑天害了怕,找个墩头坐下吧”....</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