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竹海纪行

邱国军

　 蜀之鄙有海，没有水澹澹，岛竦峙的壮阔，更无“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浩瀚。只有绵延起伏的山峦河谷间，翠竹成片，微风吹拂，绿波荡漾，逶迤成浪，一望无涯。它就是位于宜宾长宁县的亚洲第一竹海，蜀南竹海。

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千花百卉争明媚，正是出游的好时机，于是与友人相约，随团到蜀南竹海游玩。

早晨从成都出发，经甜城，过盐城，来到酒城。

酒城宜宾，万里长江第一城。

泸水如带，奔泻而下，岷江似绸舒展而至，两河交汇成长江，东流而去，三省交界，宜宾是也。初，哪叱闹海，将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抽筋扒皮，海水向东退去千余里后，便有了宜宾。

宜宾酒城，名不虚传，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沁人心脾，深深吸上一口气，立即神清气爽，面若桃花，精神抖擞，车舟劳顿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知道李庄有白肉，且闻名遐迩之时，我对李庄便有了憧憬和向往，坐思之，行也思之，去李庄成了我多年的夙愿。

心心念念的李庄，我来了！

坐落在长江南岸，依山傍水的李庄，风景秀丽。古人有言“江导岷山，流通楚泽，峰排桂林，秀毓仙源。”

李庄，1400余年历史的川南古镇，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始建于梁代大同六年（公元540年），辖区曾作为六同郡和南广（南溪）县治所在地长达400多年，一度曾是川南6县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抗战时期，多所大学内迁李庄，群贤济济，文人会荟萃，李庄一度成为全国重要的文化中心，对中国的社会、经济、文化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午餐是在李庄的“何三白肉”餐馆吃的，终于如愿以偿吃到了梦寐以求的白肉，心情舒畅，如风景般明媚，似阳光般灿烂。

李庄白肉，精妙绝伦，味道的确巴适，果然名不虚传，令人拍案叫绝。肥而不腻，细嫩化渣，佐以秘制调料，鲜香麻辣，蒜香浓郁，略甜，吃起来回味悠长，口齿留香，三日而不去，慰籍了我多年的情思。

李庄白肉，据传是由商纣王宠妃妲己之肉演变而来的。怪不得这么妖冶诱人，这么香嫩惑心，让人难以忘怀。有好事者，称之为“妲己肉”。我想起来了青岛有一道由贝类做成一道海鲜，形似舌味鲜美，梁实秋先生称之为“西施舌”，赞曰：“滑嫩柔嫩，如吮舌入口。”妲己肉、西施舌，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名字太具有诱惑力了，充满了诗情画意，让人浮想联翩。忽然，我对妲己和西施怜悯起来，她们为后人留下了魂牵梦萦的美食，却背负着“红颜祸水”的千古骂名。

古镇白肉，长比筷，宽如掌，薄似纸。要用筷子一圈一圈地裹着吃，恰似旧时妇女用的裹脚布，当地人形象地称为之“裹脚肉”。时为中央研究院的陶孟和先生，吃过“裹脚肉”，赞口不绝。“志士不饮盗泉之水”，陶先生认为“裹脚肉”，名字太俗，让人想到一句俗语：“懒婆娘的裹脚布，又长又臭。”有失文雅，难登大雅之堂，提议将其改名为“李庄蒜泥刀工白肉”，得到同仁的一致认可，于是这一名字逐渐流传开来，后来简化为“李庄白肉”。我想，假如梁实秋先生也入住李庄，会不会取一个像“西施舌”那样风情万种的名字呢？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古镇游人如织。古镇餐馆鳞次栉比，主打一个白肉。午餐时分，各餐馆门口，都摆着一刀一案一肉，进行片肉表演，成为古镇一景，游客们驻足观看，拍手叫好，嘘声四起。其中最为精彩的当属“何三白肉”餐馆老板何卫东表演的“单手片肉”的绝活。只见他左手举一托盘，上置茶水及花生等小吃，右手持一把大刀，单手片肉，托盘不停地转动，而茶水一滴未洒。并将片好的肉，展示给大家看，让人叹为观止。当得知何卫东就是李庄白肉制作技艺传承人，上过央视正大综艺节目，崇敬之心油然而生，同时为自己吃到了正宗的李庄非遗白肉而庆幸。

李庄白肉的魅力，不止在于入口的美味，更在这片白肉上承载乡愁、乡情和着独特的宜宾地域文化。

　　古镇古色古香，虽历经千年沧桑，古风古韵犹存，它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优雅与纯朴，无与伦比，让人震撼。

古老的街道，石板铺地，木屋为舍，清一色的吊脚楼，鳞次栉比，斑驳的木板墙托起一段沉甸甸的历史。小街小巷如血脉相连，自然和谐。悠然自得，平和恬静，浸润着古朴的市井神韵。木制结构和精美的雕花窗户，透露出岁月的痕迹和历史底蕴。房对房，檐对檐，窗对窗，排门对板门，黛色的瓦和灰色的墙，拓展出一条千年的老街，蜿蜒曲折伸向前去，望不尽的悠长。当年的遗迹已无影踪，巷子里墙壁斑驳，青砖被岁月磨得失去了颜色，岁月的青苔，茸茸地长着，除了墙上新增添的标识外，其他的都沉寂在千年的风雨里。沿街伸出的旗幡，古朴的小店铺、酒肆，延续的是千年前的模样，只是繁华落尽，悠然过着的却是最为寻常的小户人家的日子，缕缕炊烟缓缓生出，淡淡飘落在周围的山中，氤氲出人间烟火气。

徜徉在古朴清幽，古韵悠悠的老街，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隧道，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石板路、木质门楣、青砖黑瓦，处处透露出浓厚的历史气息。我沉浸在这份古朴与宁静中，仿佛找到了共同的精神家园，心中的喧器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历史的敬畏与对岁月的感慨。

刚惊鸿一瞥，又要怱怱离去。这次与友人相约随团到蜀南竹海旅游，行色匆匆，途经李庄，顺便游览古镇。行程太紧，时间仓促，对古镇只是走马观花，蜻蜓点水，犹如尝鼎一脔，只知其味调而已，意犹未尽，不免有些失望。妻劝曰：“凡事留点遗憾，不然就缘尽了。”心情顿时就平静下来了。待到他日重来时，定将古镇游过遍，大快朵颐，酣畅淋漓。

　　带着白肉的余味，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古镇，驱车来到长宁县蜀南竹海。一下车就给我意外的惊喜，不是翠竹满目，竹叶青清香，而是天气睛朗，阳光灿烂。早上出发时，天气预报说竹海有雨，当时还担心影响行程。意外的惊喜，我的心也灿烂起来了。

蜀南竹海，位于宜宾长宁县境内，总面积10余平方公里，峰峦叠嶂，竹林密布，碧浪连天，拥有世界上集中面积最大的天然竹林。

　　步入其间，脚下是软绵绵的竹叶铺就的小径，每一步都踏出了岁月的回响。耳边，是竹叶随风摇曳的沙沙声，浅吟低唱，似乎在诉说着竹海的传奇与秘密。偶尔一阵微风吹过，叶竹轻轻摇摆，宛如绿色的波浪，让人心旷神怡，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偶尔，一两只小乌掠过竹林，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为这宁静的竹海添上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抬头仰望，只见竹林层层叠叠，无边无际，仿佛一片绿色的天幕，遮挡住了尘世的喧器与纷扰。空气清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竹叶的清新，那是大自然最纯粹的味道，让人心灵得到了净化。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如同时间的碎片，随风摇曳，构成一幅动人的景致，给这幽静的世界增添了几分神秘与灵动。

　　蜀南竹海，山川秀美，沟壑纵横。

壑中有瀑，声若雷鸣，层层叠叠，出于山巅，似从天降，上窄下宽，如练如泻，有雷霆万均之势，银花四射，飞珠溅玉，蔚为壮观，在阳光的照射下，旖旎梦幻，美不胜收，有庐山瀑布之神韵。《江安县志》记曰：“万岭箐南北飞瀑，殆似庐山”。

瀑下有潭，碧绿如玉，清澈透明，如少女之眸，情人之泪。潭有石，嶙峋，奇也。卧波，如狼似虎，静如处子 ，动如脱兔，栩栩如生，维妙维肖，拍案叫绝，叹为观止也。

　　更有谷，谷口有联曰：“万竿翠竹扫去滚滚红尘，一溪清流奏出淳淳韵音。”入谷忘忧，窥谷忘返。

谷中翠竹掩映，怪石峋嶙，隔篁竹闻水声，泉水叮咚，溪流潺潺，如鸣珮环，悦耳动听，真乃穿云裂石之声，引商刻羽之奏，好似大自然赏赐给人类的天籁之音，让人心旷神怡，忘情于山水。这悦耳动听的声音，是嵇康弹奏的《广陵散》么？我仿佛看见远处一位老者，长发白衣飘逸，仙风道骨，正在抚琴弹唱，曲声悠扬婉转，如诉如泣。

　　乘缆车飞越竹海来到观海楼。

只见一座古塔，飞檐翘角，古色古香，矗立悬崖绝壁之上，巍峨壮观，高耸入云，影挂青汗，有“手可摘星辰”的气势。

观海楼，原名吊黄楼，为纪念北宋诗人黄庭坚游蜀南竹海而建。

蜀南竹海，古称“万岭箐”，传说是北宋诗人黄庭命名的。

公元1095年，北宋著名诗人黄庭坚，因修《神宗实录》不实之罪，被贬到今重庆市彭水县。两年后，其表兄张向任夔州路常平使一职，为避亲嫌，将黄庭坚调到戎州。

此后，黄庭坚广交朋友，遍游名胜，当游到蜀南竹海时，见翠竹成海，不觉连声称赞：“壮哉，竹波万 里，峨眉姐妹耳！”随即在黄伞石上挥笔写下“万岭箐”。

万者，多也；箐，竹林密布的山谷。“万岭箐”，敝之甚妙，淋漓尽致诠释了竹海的特点。从此，这片鲜为人知的竹海，名声鹊起，为世人所知。

后人在此建塔，曰“吊黄楼”，以纪念黄庭坚游竹海，让人们记住一段历史。

吊黄楼曾毁于天灾，后来又在原址上重建，重建后的古塔呈六边形，共八层，二十余米高，更加壮观，更名为“观海楼”。

登上观海楼，微风拂面，神清气爽。站在天地间，一览众山小，万山俯首，众峰称臣。极目远眺，满眼连绵不绝的层峦叠翠，延伸到天际，正是杨万里诗“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真实写照。

远山如黛，河水如带，起伏的浅丘，如神龟匍匐，成群结队，构成了一幅绝妙的“百龟拜寿”图，令人惊叹不已。

“不登观海楼，枉到竹海游。”古人不欺余也。登上竹海楼，才真正体会到“万顷波涛竹海涌”的壮阔之美。

　　天然妙成的丹霞地貌，瑰丽多彩，是大自然给予这片土地最为特殊的情意，点缀于崇山峻岭，如锦上添花，绚丽夺目。火焰般嫣红的山峦，赤红的土地，灿若云霞，像一幅幅绚丽的画卷，描绘于青山绿水，更似一枚枚鲜红的“中国红”盛世印章，摁在大地之上，令人悦目赏心。

　　在大峡谷悬崖峭壁上，有一条天然形成的岩腔，延绵数公里。内有庙宇和殿堂，以及精美的壁画，历史氛围十分浓厚，世人称之为“仙寓硐”。硐者，天然岩腔，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

“色如渥丹，灿若明霞。”宛若一条盘绕在山间的一条彩带，蜿蜒多姿。硐上莽莽竹林，下竹海大峡谷，背靠绝壁，前临深谷，险峻壮观。依山靠岩建造的石窟寺庙，红绿相映，玲珑剔透，远远望去，像是一幅彩画贴在石壁上。

据说北宋大诗人苏东坡，曾来此一游，见境生情，感慨万千，题笔写下对联：　

天际出悬崖，石窍玲珑，问混浊何年凿破；

云中寻古洞，篆烟缥缈，看神侧海外飞来。

大才子就是非同凡响，题笔一写就是千古佳句，将“仙寓硐”之壮观与绝美揭示得淋漓尽致。

徜徉于硐中，穿行在曲折迂回的岩腔栈道，一尊尊佛像雕塑法相金身，一幅幅精美的壁画，让人应接不暇。《西游记》的传说，“三十六计”的典故，浓郁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在游览中领略到了宗教文化的神秘，感受到了中国古代文化底蕴深厚和中华文明的源远流长。

硐外，有一块突出于岩腔，孤悬于岩壁的丹色巨石。高十余米，宽三米许，上大下小，形似蘑菇，状若巨伞，维妙维肖，危而不坠。导游告诉我们，这叫“黄伞石”。看着“黄伞石”，我有些兴奋，以为是当年黄庭坚写就“万岭箐”的石头。导游话锋一转说，不要激动，此石不是彼石，是修真士邰道人当年在此修炼仙道时使用的伞，放在这里仙化而成。我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了，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这一奇景，感叹，这一传说，饶有趣味，为仙气飘飘的“仙寓硐”又增添几分神秘的色彩。

倚栏远眺，烟波浩渺，云飞雾聚。太阳升起，天气晴朗，云消雾散，百里沃野，尽收眼底。黄庭坚曾说“实乃江山之胜”，清道光年间举人，长宁人沈毓新诗赞：

“仙寓之山高插天，上有石洞悬其巅，一径盘空绝人迹，只许猿鹤时蹁跹”。

在茫茫竹海，有一小湖，人称“海中海”，湖水清澈，如碧玉镶嵌于山间，似情人的眼泪，洒落在翠绿之中，晶莹剔透。

清风拂过，吹皱一湖水，涟漪追着涟漪，大圈套着小圈，连绵不尽，织就了一张透明的大网。阳光铺展在湖面上，仿佛漫天撒下一层金色的粉末，圣洁而热烈。站在湖边，澄澈的水一览无余，水草正妖娆地伸展着腰肢。  

我漫步在湖边小径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吟着湖畔诗人华兹华斯的诗歌：

我孤独地漫游

像一朵云在山谷和谷地上飘荡

忽然间我看见一群金色的水仙花迎春开放

在树荫下，在湖水边

迎着微风起舞翩翩......

竹海万里翠无边，风动涛波碧浪翻。

千年茂林幽曲径，幽谷望忧隐清泉。

壮哉蜀南，美哉竹海。钟灵毓秀，聚天地之精华，凝山川之灵气。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

　　吟一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化作依依惜别。

古镇让人垂涎，竹海让人流连。

丽山、丽水，宜宾，我还会再来，吃在李庄，隐于竹海，醉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