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河传(长篇小说连载)七十三

龙泉谣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七十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东亮在过年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一件事,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想要活出个人样,就得努力拼搏。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不如靠己,那么到底该怎么办呢?坐在父亲的坟头,他陷入了沉思。听婆说爷爷是一个有本事的人,然而爷爷早就过世了,他根本么见过。父亲是一个聪明善良的人,不会跟人耍心眼,谁能想到得了个喔瞎瞎病,早早就走了。唉,婆一天老似一天,总住在姑妈家也不是个办法。婆让以后回来在塬上成家立业,这咋可能?见过了大江大河,怎么还会在小溪流里打转转?!自己学习成绩不好,以后能不能考上大学还两说,咋能整天在学校里面浑浑噩噩混日子呢?!燕燕听从父母安排另嫁他人,他不怨恨她,怪就怪自己么能力。然而燕燕不该这么绝情,刚嫁到了青阳县就不理识我了?真是应了那句古话,维小人与女子难养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东亮决定去找一下老同学郑晓东的父亲,听说伢在西安干工程。在东塬上郑家村,他见到了老同学的父亲郑存义。东亮说了自己的想法,郑存义问,跟屋里说好了么?东亮说,还么说哩。郑晓东问,不想考大学了?东亮说,不考了。为啥?我就不是念书喔料木,阿搭像你。郑存义插话道,人各有志,得给屋里说一下,大强就跟着我干哩。东亮说,喔是我芳菲姨的娃。我知道木,喔是我本家侄子,来了就好好干,先从普工干起。东亮问,叔,我能干啥?就看你爱啥?泥瓦工、木工、水泥工、钢筋工、电焊工,工种多着哩。我以前在砖瓦窑上出过砖。乃就从泥瓦工干起,不爱了另换一个。泥瓦工是弄啥的?简单地说就是砌墙的。郑晓东见老同学轻易不来,要留东亮吃饭,东亮说今个就不吃饭了,能让我跟着叔干就把我搁到十八两称上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梅一路咳嗽着到了西安,差点把肺咳了出来。刚一下车,她就蹲在马路边吐了。站起身,有点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她略微缓了一缓,慢腾腾地随着人流向外走,准备坐三十路公交去朝阳门方向。天虽然阴着,街道两边的杨树、柳树已冒出了嫩嫩的叶芽。春梅第一次来西安,一下长途汽车,她就分不清东西南北,迷失了方向。西安的人多车多,人们急急匆匆,车也一辆接着一辆开。春梅无心欣赏大街两旁的高楼大厦和秀美风景,她掏出芳菲写的地址,想找一个人问一下。一位穿着风衣的小伙子从她身边经过,她问建业大厦怎么走?小伙子摇摇头,不说话,走开了。她又问了一下一位打扮入时,慢悠悠走路的中年妇女,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春梅,摇了摇头,走开了。西安的人都是哑巴吗?春梅想哭,她靠在路边的树上,眼泪流了下来。一位戴着红袖章的老太太走到春梅身边问道,女子,遇到啥困难了?春梅愣了一下神,抹了一把眼泪说,婶,我寻建业大厦哩。妹子,你多大了?属老鼠的。哦,看着不小了么?唉,我们农村人显老。你就叫我大姐吧,到建业大厦弄啥呀?寻我娃哩。哦,乃你跟我走。老太太蹒跚着在前头走,春梅走在老大姐后面,心里充满了感激,世上还是有好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进了建业大厦,前台的女服务员问道,请问找哪位?春梅抢先说道,李栋梁。服务员略一思索说,弄啥的?工地上打工的。女服务员冷笑道,我这儿是酒店,哪儿有工地。老太太走上前央求道,小姐,麻烦你给问一下先。春梅插话道,娃的老板叫陈存义。女服务员皱着眉头说,都说了没有了。老太太再次央求道,看在我老太婆的脸上,给查一下先。女服务员不耐烦地说,去隔壁工地问吧。老太太还想说话,春梅拉着老太太朝外边边走边说,姨,是我记岔了,工地在建业大厦旁边。老太太说,乃咱问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七拐八拐地转了几个弯,终于看见了工地,也没人拦,春梅看见一个戴着安全帽,正在给几个绑钢筋训话的小伙子像郑大强,她高声叫道,大强。大强扭过头愣了一下笑着说道,姨,你咋来了。春梅说,寻东亮哩木,她又扭头对老太太说,哎呀,今个多亏你了,谢谢啊。么啥,娃寻见了就好,我走了。大强趁着春梅和老太太说话的间隙,拧身向一栋楼上跑去找,边跑边喊,李栋梁,你妈寻你来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向她走过来的人是东亮。东亮戴着一个蓝色头盔,穿着一身蓝色工作服,脚上是从家里走的时候穿的布鞋。东亮黑了,不过眼睛里闪着光。东亮走到春梅跟前拘谨地问道,妈,你咋寻到这搭的?春梅真想抽东亮两个耳光,但是她忍住了,她一扭头就“哐哐哐”地咳嗽了起来,咳得弯着腰蹲在了地上,两颗泪珠滚了下来。她掏出手帕,狠劲地擤着鼻子。大强说,姨,到宿舍走,这搭太吵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宿舍,大强给春梅倒来了一杯开水,春梅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声说道,跟我回。东亮低着头看着脚面不说话。大强打岔道,姨,你得是还么吃哩?咱先吃个饭。春梅说,气都吃饱了。东亮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声说道,我就是不想念书了木。春梅说,不想念了就不能给我说个子么?想走就走,这算弄啥哩?给你都说了,你就不同意木。乃你到这搭来给谁说了?大强继续打着岔,姨,消消气,东亮么给屋里说,是他的不对,你也体谅一下娃的难处。春梅说,体谅啥哩?他是老大,给兄弟姊妹带的就是个这头?大强说,姨,咱到外头吃饭走,宿舍还有人睡觉哩。一个值夜班的人哼哼着翻了个身,看了一眼春梅他们,继续睡觉。东亮终于抬起头红着脸说,妈,你甭生气,我走么给你说,是我的不对。大强说,这就对了,吃饭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强在街道上寻了个肉夹馍铺,走了进去。春梅掏出了感冒药,要了一杯水,准备喝药。她吃了一个肉夹馍,喝了一口小米粥,把药喝了。春梅缓了一口气对东亮说,跟我回走。东亮压着嗓子说,回去弄啥呀?念书木,还能弄啥。我能念进去还出来弄啥?你得是嫌燕燕嫁人了?我阿搭嫌了?东亮把正吃的小米粥一推,提高了声调。饭馆里正在吃饭的两位中年夫妻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春梅这一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春梅也压着火气说,燥啥哩,不是为喔事,乃为啥?为我婆,为我自己。你婆不用你管。我婆一天呆在我姑妈喔搭算啥事么?乃你能咋办?我挣了钱养活我婆木。大强趁机说,声碎些,人家看咱哩。春梅喝了一口饭,继续说,你不要前途了?东亮边吃饭边说,我出来打工就是最好的选择,我存义叔一个月给我还多开十块钱,一百三。春梅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索性放下了筷子,扭头看着街道,泪水流了一脸。东亮看着春梅哭了,非但没有感到惭愧,反而站起身,扭头去了工地。大强不好意思地赔着不是说,姨,东亮犟得很,脾气下来十头牛都拉不过来,我把他劝个子。说完话,大强付了饭钱,出门去撵东亮。春梅坐在板凳上,头像爆炸了一般疼,腔子里像塞了一团棉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缓了半个多小时,春梅才慢吞吞地起身向外边走。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裤子口袋,哎呀,口袋咋破了一个大口子?她赶忙低下头仔细查看。果然裤子外边不知道啥时候被划破了,口袋里三十几块毛票被偷的一分不剩。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春梅不由嘟囔了一句。她回忆着自己一路上的经历。是在来西安的长途车上被小偷盯上的,还是在西安公交车上被割了包?长途汽车上旁边坐的是一位抱小孩的妇女,不应该呀?对,肯定是在公交车上出的事。她上了公交一直站着,还不停地在口袋里摸。估计是公交车拐弯晃了一下,她双手抓住横杆的时候,让“三只手”得了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钱丢了,么办法回去,这可咋办?她不想再去见东亮,她漫无目的地在东大街上游荡。突然,她想到了马化雨。马校长不是在西安文化馆上班么?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就这么去,十年么见了,自己这么狼狈,人家不笑话才怪哩。唉,还是去吧,不然又该问谁借钱回家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梅一路上问了好几个人,这才到了钟楼前,当看到西安市文化宫几个字时,她有点傻眼了。刘春早不是说,西安市文化馆就在这里么,咋就变成了文化宫?她硬着心皮问了几个喜气洋洋正从里边向外走的年轻人,小伙子,马化雨,马老师在这儿上班么?其中一位小伙子指着文化宫的出口说,你去门房问一下,我也没有听说过。春梅来到文化宫门前,探头向里边看。门房里走出来一位六十开外的老大爷说,干什么的,找谁呢?春梅说,找马化雨,马老师。老大爷略一思忖说,我们这儿只有一位马北山,是位书法家。马校长啥时候改名字了?春梅立马堆着笑说,叔,对着哩,就是他。老大爷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春梅说,你咋知道马大师就是你要找的人?他在我喔搭工作过,我跟他是同事。你跟他还是同事?嗯。经常有人冒充马大师的乡党同事,马大师一律不见,你走吧。哎呀,求求你了,我有急事寻他哩,你给说个子先。乃你叫个啥?高春梅。好,你等着。老大爷关了门房,进文化宫去寻马化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梅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爬在大门栏杆上看着老大爷的背影。不大功夫,老大爷气喘吁吁地回来说,马大师让你进去哩,他在三楼的办公室等着你。春梅进到文化宫里面的主楼里,一楼传出乒乒乓乓的打球声,她沿着楼梯向二楼走,二楼传出阵阵歌声,有一间教室里传出男女合唱《红梅赞》的声音。上了三楼,楼道里静悄悄的,她沿着楼道向右走,一间教室里亮着灯,门开着。春梅瞄了一眼,一排排整齐的课桌上正襟危坐着一个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正在写毛笔字。春梅走到了教室旁边的房门口,轻轻敲了一下,说,马老师在吗房间里传出熟悉而低沉的男中音,春梅来了,快进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马化雨窝在一个藤椅里,他跛着腿又是让春梅坐,又给春梅倒水。倒完水,马化雨说,你咋来西安了,屋里啥都好着么?春梅端着水杯拘谨地说,东亮逃学来了西安,我来寻他。寻着了么?寻着了。咋个向?死牛鱉犟的,不跟我回去木。春梅叹了一口气。娃既然不想上学了,都到工地打工了,就得听一下娃的意见木。不念书以后能有啥出息。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英雄不问出处,人各有志木。唉,起码得把高中念完木。然后哩?再念个技校。然后娶个媳妇么?嗯。不是我说你,你还要让娃重复你的老路,时代变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思想。乃你说咋办呀?叫我说你就得尊重娃的选择,读书不是唯一出路。马老师你咋也向着娃哩?向人向个理木,学习是提高人的素质,跟如何更好的生活么有关系。唉,我这不是着急木。么事,跟娃好好交流,不要盲目替娃做主。嗯,谢谢你,今个听你这么一说,我心情好了多了。你阿家好着么?好着哩,你哩?马老师。我就是在这搭混个日子,等退休哩。你的风湿咋个向?吃药着哩,时好时坏,这几天一下雨就特别疼。蒲公英治喔病哩,下一回来,我给你挖些拿来。不用麻烦,我啥药都有哩。春梅本来想问马校长家庭情况,又怕太唐突,便不说话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沉默了几分钟,马化雨打破沉默问,你今个来寻我,不光是为了娃吧?春梅说,把人能气死,钱让人偷了。哦,得多钱?二十。这是五十块钱,你拿上,时候不早了,要回赶快回,迟了怕么车了。我只要二十,多的不要。你这人咋还这么犟哩,还说娃犟,拿上。我叫东亮过几天把钱给你还上。不急,迟早还都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