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寮小记：一叶一席，一友一生

佳茗荟

“我以为，最美的日子，当是晨起侍花，闲来煮茶，阳光下打盹，细雨中漫步，夜灯下读书。在这清浅时光里，一手烟火一手诗意，任窗外花开花落，云来云往，自是余味无尽，万般惬意。”

——汪曾祺《慢煮生活》

打开店门，清香扑面而来。一到春天，愈发爱把花花草草搬进店里，自喜，遂也自欺，陋室也有春色摇曳。不料倒也合了一些眼缘，无择无序的花草，竟获美言无数，有夸花美者，有呼“不见室陋，只见花盛”者，有说“雅俗总能共赏”者……总之意趣相投者与花草们，给足了我能量，也让我对平淡的日子充满了热情。

最喜晨光熹微时，燃起一盏烛光，焚起一炉老山檀，坐在自己简陋的茶案前，用泥壶煮沸一瓢山泉。沸水咕嘟作响，茶香便混着晨露的清气和花草的芬芳在屋里漫开。对面的小食店刚为第一个客户煮好一碗粿条汤，前面肠粉店的老客户们已经在门口排队等候，为家人打包早餐，路过的熟人抱着几枝带着露珠的野菊，笑着分几朵予我布茶席……这样的日子，像极了壶中舒展的茶叶，平淡却自有千般滋味。

开店十五年，茶台上早攒下了数不清的故事。那位热情洋溢又惜老爱小的W姐，与我约定每周一会，雷打不动风雨无阻，既与我分享了新得的茶叶，也择其所好帮衬了我的生意；年轻的CY，常常能把一件小事做到极致，也常常能把普通的日常讲成生动的故事，每每令同座的人愈喝愈觉茶香；刚毕业不久的小帅，领着心爱的女孩来喝我自制的花茶，巴不得把自己喜欢的一切都献给她，桂花青茶的甜润沁心，像极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捧着保温杯来讨教“办公室茶方”的OL，我给她推荐了茉莉龙珠，叮嘱她再忙也要记得爱自己，挤点时间看看茶叶跳舞，让春天住进心里；我敬重的C哥，带来了嫂子予我的评价，说我已深获嫂子的好评，“是一个生意人但又不是生意人的人”，是嫂子给出的最高评价；还有即将退休的TC，经常会与我分享喝茶时的各种感受，我因她对茶的追求和喜爱而觉与有荣焉，满足于她的优待与尊重……茶席上的点滴，成全了我无悔的选择与喜欢的生活方式，择一事，终一生，茶是引子，人方是归处。

茶香为引，简陋的茶席，也可以是流动的盛宴。虽只是一处简陋的茶寮，用心，却有写不完的小记。一叶一席，一友一生。

在我心里，茶从来不是只适合独饮的孤芳，若有人推门问“能蹭杯茶吗”，我便添一只素瓷杯。将世味煮成茶时，陌生人便也慢慢成为了故友。有人匆匆而来，只为寻一杯提神醒脑的茶，小憩间驱散了工作的疲惫；有人悠然落座，与我一起细细品味一壶陈年，在茶香中沉淀思绪。茶中能照众生相，茶里也能观人性，急吼吼的客人，我总劝他不要妄下定论，茶要三巡之后才能评；若遇上爱较真茶具与水温的资深茶客，我会递过盖碗让他细心聆听，茶叶苏醒的声音。

慢慢，以茶为镜，照见本心。这些年来，茶教会了我很多。烫壶温杯是仪式，更是对寻常日子的敬重；看茶汤由浓转淡时，便懂得了“惜物”二字的分量；就连整理茶渣时，也会对着舒展的叶底充满了谢意，感恩它们把山野雨露都化作了滋养人心的暖意。

十几载时光，在茶叶的呼吸间流淌，回望时，总能生出几分暖。记得有茶客说，你这茶室，虽看着不起眼，但靠近了却让人心安，在你这里喝茶，喝的其实是人情温度，茶香混着烟火气，竟比酒更醉人了。或许吧，斯是陋室，但慢煮光阴，自有清欢，更何况夏有冷萃惠明裹着山岚气，冬有炭炉老水仙煨暖木质香，若奉上一杯适口的茶汤，与客共饮一段时光，原也是要比任何寒暄都熨帖的，而我的小茶寮，若果真能成为谁匆忙生活里的一盏暖光，能让人记得“原来日子可以这样过”，便也不负我这些年来的茶烟袅袅了。

暮色降临时，我会将门前的灯点亮，看路过的人影被光拉得很长。有时会有熟悉的人隔着玻璃挥手，有时也有陌生的过客驻足观望。夜色清浅，映在一方茶席上，壶中的水又沸了，茶烟攀着暖暖的灯光，不断向上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