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右玉西口行 </p><p class="ql-block"> ——山河褶皱里的文明年轮 </p><p class="ql-block"> 晨光初染青城天际线时,我与好友郭兄正夹起一只滚烫的烧麦,河套小麦捶出的薄皮裹着锡盟羊肉的鲜甜,蒸腾的热气在车窗上晕出白雾。呼北高速如银色长蛇在阴山南麓平缓舒展,这条纵贯晋蒙的通道,将边地的旧史与今朝悄然织成经纬。 </p><p class="ql-block"> 右玉西口博物馆的玻璃展柜里,晋商的铜秤砣与蒙古皮囊壶静静对望。清代旅蒙商号的算盘珠磨得发亮,蒙汉双语的地契上,朱砂印痕仍渗着茶马互市的余温。最令人动容的是一组器物:蒙式马鞍侧挂着晋南犁铧的铁件,移民的生存智慧早将工具锻造成文明交融的铆钉。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正午在县城寻得一家食铺,陶锅里,粗盐粒在大块盐煎羊肉和翠绿大葱段的缝隙间闪着微光,较之晨起烧麦的鲜润,这道带着黄河碱水气的咸香,倒更贴近黄土地粗粝的本真。 </span></p><p class="ql-block"> 午后,驱车前往右卫古镇,穿过北门瓮城时,雪粒子簌簌跌落。明代夯土墙的裂缝里,裸露的民国青砖与水泥补丁相互撕扯。宝宁寺紧闭的朱门后,金代大殿鸱吻上的积雪簌簌崩落,郭兄轻抚石狮风化的鬃毛:“这些残损的庄严,倒比崭新的完整更显真切。” </p><p class="ql-block"> 县委旧址的礼堂里,马恩列斯毛伟人像在斑驳墙面上静默垂视。<span style="font-size:18px;">印着描红语录的黑色电话机旁,</span>1968年的下乡经费统计表散落在黑漆办公桌上。院中辘轳井口覆着薄冰,倒映着那些磨出凹痕的植树铁锹——生存的艰辛与信仰的炽热,在此刻冻成透明的琥珀。 </p><p class="ql-block"> 一座带有西式拱柱的平房静立雪中,与县委旧址隔街相望。砖墙上刻着“晋北实业银行右玉分行”的字样,冰棱悬垂于拱窗上方,新古典主义的雕花纹样与空中杂乱的电线,在雪幕中拼贴出荒诞的时空碎片。 </p><p class="ql-block"> 十几公里外的三十二长城,薄雪覆住明代戍卒刻在箭垛上的棋谱。远处山脊上,白色风车将古战场的朔风转化为电流,光伏板的幽蓝与夯土敌楼的阴影在雪地里交织,恰似文明更迭的密码。 </p><p class="ql-block"> 暮色中的杀虎口浸在柴油与风吟里,康熙横刀立马的铜像凝望关隘。铜绿斑驳的战袍下,马蹄踏着历史的烟尘,而往来晋蒙的重卡正吞吐着新的传奇。旁边右玉县博物馆展柜里,磨损的驼铃与泛黄家书仍在低语:真正的交融史,永远藏在升斗小民的炊烟里。 </p><p class="ql-block"> 四五好友夜聚,窗外霓虹流转,恍惚与白日的夯土城墙叠影。砂锅中的黄柿子炖羊肉泛着温润的光泽,沙棘汁的酸甜与威士忌的泥煤香在杯中交织,啤酒的雪沫则叠上餐厅几何灯饰的棱角。郭兄放下酒杯,望着砂锅中炖得酥烂的羊肉:“晨起的烧麦裹着草原的鲜甜,正午的盐煎羊肉带着黄河的碱水气,这黄柿子炖的,倒像把河套的阳光也炖了进去。” </p><p class="ql-block"> 餐厅的极简线条与黄土地的厚重在此刻达成微妙平衡。那些浮沉的泡沫里,既有商队铜铃摇落的晨露,也含着光伏板吞吐的世纪光斑。从烧麦笼屉到盐煎陶锅,再到眼前的砂锅,羊肉的香气串起了西口古道的晨昏,恰如阴山南麓的云,总在古老褶皱里孕育新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