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

村东大官人

——追忆往事，我仿佛看到了自己从远方走来，擦肩，又看着自己的背影，在时光的繁杂里渐行渐远，我激动并欢喜，悲伤且无助，一切像梦幻般无法掌控。故，我努力着，将她一点一点记录，这，是我对自己最大的尊重！ 四、交公粮 天没亮，梦正香，妈妈已经抬着油灯站到床前，催促我快点起床——昨天就说好的，今天要去“上粮”。 简单吃了点东西，我们出发了。目的地是以德（地名）粮站，五公里多的路程，我们得去早一点，因为要拉着满满一车粮食，崎岖的乡间小路，速度会很慢，并且，从各村来交公粮的人会很多，早点去，可能就可以早点回来。 深秋时节，黎明的气温已经清凉，薄雾弥漫在夜的尽头，若有若无的晨风，轻轻拂过耳畔，让人感到些许寒冷。妈妈拉着车走在前面，我们在车后推着，车轮碾压着铺满山沙的路面，沙沙作响。跑了一段路程，爬上几个小坡，前胸后背，热汗直冒，额头和脸颊，也都有汗珠在滚动。这时，天应该快亮了，但眼前仍然黑乎乎的，山的轮廓依稀可见，但我不敢太多抬头，不敢张望四周，把头压得很低很低。特别是途经三棵树（地名），我想，心里发毛的不止我一个人。公路左侧的半山腰，有一处怪石嶙峋的“石阵”，听说，村里的“si小娃”都扔到这里，还有人绘声绘色的说，曾经在这里听到过哭声，又让人平添了几分恐惧。我害怕极了。偶尔叫一声“妈”，得到回应后，心里又多了几分平安。 所以，能跟着妈妈去上粮我既害怕，又期待… … 来到粮站，天已大亮，还没到上班时间，所以粮站的大门还紧锁着。不过，门口的巷子已经被手推车停得满满当当。除了从各村寨来交公粮的人，也有当地人穿梭在巷子里的推车间隙里，她们端着竹筛卖馒头卖玉米饼。竹筛上用白纱布盖着，看着也倒干净，但很少有人购买，毕竟，想赚穷人的钱，谈何容易！ 过了好一会儿，粮站大门打开了，交公粮的农民乌拉拉站起身来，蜂拥着，拉起车把想向大门挤去。这时，一个声音怒斥着，让农民们排好队。“谁要是插队，就别怪我不客气”。刹那间，农民们只能陪着笑脸，也规矩了不少，和身边的人低声说着些什么，等待着，期盼着。 终于，太阳快到头顶时，才排到我们家。 验收员是个瘦高个，戴着绿色的军帽，一副酒瓶底厚的眼镜挂在他蜡黄的窄脸上，能够让人猜出他读书时也是用过功的。嘴上叼着一支“扁担烟”（没带过滤嘴），一件深蓝色、被洗得有些发白、已经非常陈旧的中山装皱巴巴的，略略显短的裤子，两只裤脚的膝盖处，对称的补着颜色相近的方形补丁。看上去，跟我们村的懒人李xx非常相像。但人家是吃公家饭的，气质这一块拿捏得相当到位。 一本别着笔的册子被他夹在左腋下，一根闪闪发亮的“大锥子”（尖锐，空心的取粮锥），在他右手上晃来晃去。只见他提着取粮锥，对着车上的粮袋，这里戳一下，那里戳一下，再将锥子顶端往上一抬，粮食的样品簌簌滚落左手手心，右手抓起几粒放进嘴里磕了磕，“你家的还干不透，要么自己晒晒，要么折水份二十（20%）”。妈妈选择了“自己晒”。 我们又将稻子从袋子里倒出来，晾晒到粮管所的晒场上。很多家都跟我们一样，所以，很大的水泥晒场，除了故意留出来走路的小道，基本上都晒满了金黄的稻谷，像迷宫，像地图板块。深秋午后的阳光，像直接在头顶上燃烧，炙烤着粮食，也炙烤着这些交公粮的农民… … 中午，一人一碗六分钱的豌豆凉粉就是我们的午饭，简是简单了些，但却让我们倍感喜悦——若不是借交公粮的机会，怎么可能品尝到如此美味。 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妈妈叫来那个“当官的”（很多农民称验收员为“当官的”），验收我家的粮食。 他从不同的角落，一处抓上几粒，放在手心一搓，放在牙上一磕，冷冰冰的挤出仨字“可以了”。妈妈边陪着笑脸，边示意我们扫粮、装袋。然后，拿着“合格”的纸片片，把一袋袋稻子抬上磅秤… … 回到家时，明月带着几分寒意，已经慢吞吞的从盔甲山与马把山之间的卡房垭口升起… … 岁月，不堪回首！往事，不堪回首！ 我们终归被一个时代裹挟，都安静在自己的角落，无怨无悔的参与着岁月里故事的上演。温柔以待也好，颠沛流离也罢，期待的，反感的，如愿的，落空的，即便当时会为之欣喜，或为之迷茫，但把时间拉长了看，又感觉杂乱无章的拼凑，事情如此发生，才能诠释和谐的大美，才让骨感渐渐丰满，让一个个不圆满来成就一个圆满。 光阴似箭，岁月匆匆，那些往事已然成为曾经。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小路，什么都没变，缠拉着母亲的那个少年已经两鬓斑白，而母亲，却去了很远的地方。我好担心，担心母亲和那段往事，也像“上粮”被尘封得无处寻见，故，我努力回忆，提笔书写，记录那年，那时，那段往事，记录小人物和他们走过的时代… … 文字∥原创图片∥前③ 借用后① 80年代初全家福（特别感谢照片拍摄者） 那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