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外婆</p><p class="ql-block"> 秋叶</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 25, 25);"></span></p><p class="ql-block"> 外婆离开我们已25年,可我总觉得外婆仍然在世。这么多年我经常梦见外婆。无论工作环境如何迁徙,外婆都伴随在我梦里,不可思议的我忍不住拨通母亲的电话,母亲解释说,是外婆放心不下托梦释情。</p><p class="ql-block"> 外婆长得细高个,大大的眼睛总是含着慈祥的笑。挺直的身躯非常精神。虽是三寸金莲的小脚,走起路来却格外苍劲有力。外婆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一日三餐,一大家浆洗逢补都是她一手操持,一辈子如一日。有时舅母插手想做,外婆嫌她手脚不麻利,说她菜洗不干净,饭总做夹生,既使在八十岁高龄时也不随便让舅母上锅灶,使得做了半辈子媳妇的舅母竟做不了一顿像样的饭菜。</p><p class="ql-block"> 外婆生了三个子女。我母亲最大,舅舅最小,也是唯一的男儿。舅小时候绝顶聪明,在私熟读书时倍受先生睛睐,小学毕业时是全村唯一考上中学的学生。舅的算盘特别好,小小年纪,村里大小结账都是舅用算盘算出的。舅本该去升造,可外婆死活啥不得舅远离身边,舅舅最终定格在小学毕业水平,使得我们至今叹为憾事。妈妈是外婆值得骄傲的掌上明珠,妈妈身上基因了外婆的精明能干,漂亮善思辩。15岁的妈妈雅守闺房,说谋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当时的妈妈有意中人,可外公外婆执意要让妈嫁给我父亲。妈不愿意,外公说:你上天我用筒(炮)打,你入地我用揪挖,由不得你不愿意!那时违背父母之命是大逆不道的,何况妈是出了名的乖女儿!明事理的妈妈只有无奈地嫁给了父亲。那时父亲家已支离破碎,债台高筑。祖父离家,祖母刚过世,妈妈牵扯着三个叔叔,两个姑姑,最大的14岁,最小的才5岁。17岁的妈妈挑起了娘嫂双份重担,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妈带着小叔小姑沿途乞讨。外婆时常带些粮食过来接济。望着憔悴不堪的妈妈,外婆泣不成声。妈倒没有怨恨,只是心酸的流泪。外婆搂着妈说“妮啊,不是娘心恨,你和他(我父亲)是我们两家指腹为婚的,他家有恩于我们。俗话说,吃果子念树根,不能因为人家僚倒就撕约呀”。</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这份歉意,外婆对我们姐弟四人疼爱有加,四人中外婆又特别疼我。四五岁时父母要上班,我被送到外婆家。外婆家住在白塔河边,那儿包括外婆一家共住了三户。每天清晨舅会去河边挑水,清澈的河水,清甜清甜。我跟在后面踩着舅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努力跟着。舅的步大,走着走着我就跟不上,只有小跑。在绵绵的砂子里像踩在棉花上,怎么也跑不快。见我落得远,舅会停下脚步让我走近,然后又快步如飞地走远了。到家后舅总会问我累不累,还去不去,我总是说去。(现在想来这样的乐趣倒练就了我脚上的弹力,以至造就了我在学生时代校运会中短跑的不败纪录,而且还在县少年运动会上得到过前四名的成绩。)</p><p class="ql-block"> 仲夏的夜晚,天气闷热,树上知了不停的啼叫,更添许多烦燥。外婆点燃早已预备的几堆草垛,袅袅轻烟中夹着野草的芳香,外婆说这烟能驱蚊。此时我会和表姐抬出竹床当饭桌,然后摆上碗筷,一大家围在一起吃着外婆熬的绿豆猪骨粥。外婆总是挨我坐下,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还不时地为我摇扇驱热。</p><p class="ql-block"> 天渐渐黑下来,外婆收拾碗筷,撑起油灯,细细的灯芯发出吱吱响声,火苗扑闪扑闪,好一会才静静地燃烧自身。虽然灯光微弱,整个房间却不再黑暗。我心也似乎亮了许多。每晚吃完饭我和表姐就会和大人们一起围在饭桌前,听大人们讲故事,然后揣着这些故事进入梦香。</p><p class="ql-block"> 外婆总有做不完的事,很少有停下来的时候。外婆家是原始的四屏房结构。东西各两间房,坐北朝南,冬暖夏凉。西屋门前永远立着一台纺车,车身是木制的,车轴支撑着一个直径约一米的木车轮,车头上装有两根筷子般粗细长短的铁棒针,将皮带套在棒针和轮子上,轮圈内有一小孔,在孔和触地的车杆上横着一根脚踏杆。车旁放着一条长登,外婆每天都会坐在长登上踩纺车,双手牵着两条被搓成细油条状的棉花条,随着身子的轻轻摆动,左手慢慢牵扯,两条细细的白纱线由近渐渐扯远,直到手臂的最大限度,然后右手协调车速快速收线,接着又重新开始扯线。我静静地看着外婆纺线的优美姿态,听着纺车发出的吱扭吱扭声,如同听着一首古老的歌谣,悠扬悦耳。</p><p class="ql-block"> 好奇的我乘外婆不在,偷偷坐上纺车学外婆的样,却怎么也不出线,急中出乱,棉条被卷进了棒针里,车也卡死了。外婆从外面回来,见状后笑着说,“这哪是孩子做的事呀”。外婆手把手的教我,很快我也能纺出线来。后来外婆又教我绣花,纳鞋底。碰到邻里来串门,外婆总免不了要夸我学东西快。那时我觉得外婆像白天的太阳,晚上的月亮,每天都给我阳光和温馨。</p><p class="ql-block"> 外婆家就像摇篮,摇着我天真烂漫的童年梦。牵着这悠悠的梦,我渐渐长大。转眼间我到了上学的年龄,离开外婆家,我回到了父母身边。每逢周末和节假日我都会去外婆家。外婆家离我家有十几里路。沿着白塔河下游走,步行一小时就到。每次去到外婆家,外婆都要冲一杯浓浓的白糖水给我喝,或煮一碗冰糖鸡蛋,然后把我叫到橱房,让我独享。在那个年代只有贵客来才能享此待遇,而我每次去,外婆都如此待我。</p><p class="ql-block"> 每年正月初二我都要去外婆家拜年。记得有一年正月初二,大雪纷飞,半尺多厚的积雪将路给封了。我跟着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婆家走,几小时候终于走到外婆家。见到我们,外婆又惊又喜,拉着我冻红的手直往怀里捂,吃饭时外婆总是将平时禁吃的“现碗”(辣鸡,辣鱼,辣猪内脏等,一般是只看不能吃的,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吃)不停地夹进我碗里。回家时外婆总要亲自攀梯爬到二楼,用衣襟兜着一大包米花,冻米糖,花生之类的零食,一直要将我所有的口依装满才罢休。外婆80岁那年我去外婆家拜年,临回时外婆还是执意要亲自上楼为我装零食,就在下楼时一脚踩空,从二楼摔了下来。整整一个多月受伤的腿才好。她努力向上攀的背影,我至今难以忘怀</p><p class="ql-block"> 外婆也常来家看我们。每次爸妈吵架时我就特别希望外婆立刻出现在眼前,因为外婆的到来会很快使干戈化玉帛。父母从不在外婆面前吵架,妈认为在长辈面前吵架是不孝的,在爸眼里外婆是最值得尊敬的长辈。那时没有电话,也没有什么交通公具,外婆每次都是步行来我们家。今天想来,三寸金莲的小脚步行几十里路有点不可思意,但外婆却习以为常。而外婆的到来无疑会给全家带来意外的惊喜。</p><p class="ql-block"> 年龄抓不住岁月。外公过世早,外婆终于也到了走不动的年龄。强硬的外婆不得不把繁重的家事交给她最不满意的唯一的儿媳。从某种意义上说,外婆已失去了一家之主的身份,这对一生好强的外婆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失落其至是悲哀。</p><p class="ql-block"> 我已参加工作,每次抽时间去外婆家,见她老人家是一次比一次寡言,一次比一次苍老。每次离开时,外婆总要说“有空就常来”。我知道外婆心里的孤独一天比一天深,人老莫过于心老!</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次见外婆时,她已84岁,舅说她老发火,总是找事烦人。可我觉得外婆挺清醒的,外婆和我说舅和舅母对她远不如从前,嫌她碍事。外婆叹到“人老不中用了。"从外婆饱经风霜的皱纹里,我看到了一种无奈和悲伤。我觉得自已很无能,除了说些苍白的安慰话还能做什么呢?临走时我留下100元钱,外婆不肯要,说给她也没地方花,最终也是舅拿去用。拗不过我,外婆还是收下了,用一块手捐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最里面的衣服口袋。告别外婆后,心里空落落的。是的,我也隐约感觉到舅舅、舅母对外婆的厌烦</p><p class="ql-block"> 一个月后的上午,舅突然来了,进门就问外婆来了没有?舅说昨晚外婆和他还有舅母吵架后,外婆独自出去,整宿未归。妈急了,责备道:“你们怎么能让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独自出门,却不闻不问呢,而且还是晚上!别说八十多岁,即便是年轻人也不便走二十多里的夜路啊!"妈眼泪都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已感到事情不妙,匆匆忙忙跟着舅往外婆家赶。果然,还没进门就有人说外婆已经死了,是过路人在5米深的桥下发现的!当我们给她换衣服时竟然发现她怀里揣着的手绢,打开一看,里面包着的一百元钱分纹未动。</p><p class="ql-block"> 我心如刀绞,一生慈爱、操劳和助人的外婆就这样悲惨地离开了人世,而且是死在她一生用生命来呵护的儿子的任性和疏忽中!外婆的失去,使长不大的舅舅忽然体会到外婆对他无限的疼爱,看着自责不已,泪流满面的舅舅,我满腔的怨恨只能化作不愿接受的无奈,毕竟人死不能复生。</p><p class="ql-block"> 如今满头银发的舅舅也成了外公。自外婆去世后我就再没有去过舅舅家,远离故乡后更是难以去外婆坟前祭奠。每年清明,我都会遥望北方,总觉前面有一条路。我知道这是封尘已久的心路。也许正是这冥冥不灭的心路,让外婆总会来到我梦里。外婆的爱永远呵护我伤疼和失落的心,外婆的爱像绵绵婉延的白塔河,永不干涸,荡漾心底!</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又值清明,落雨纷纷。梦又踏上了那条绵绵的心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05年4月2日晚</p><p class="ql-block"> 2009年5月17日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