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军旅生涯 序篇</p> <p class="ql-block">作者: 周法鸣:</p> <p class="ql-block">1979年年底,我应征入伍。甘肃天水是部队所在地。彼时对彼地的了解,仅限于戏文唱词和中小学语文课本里的一鳞半爪。大致了解,那是一个遥远而又贫瘠的苦寒之地。后来才知道,天水是人文始祖伏羲的故里。伏羲在此“一画开天”创八卦,传授先民渔猎畜牧之法,奠定了华夏文明起源的根基 。</p><p class="ql-block">在等待入伍的日子里,妈妈总是随身带着针线笥,白天上班时见缝插针,晚上到家在昏暗的白炽灯下缝纳。有时我半夜醒来,那灯还明晃晃地亮着。二姐为我织了一件毛线衣。启程的前三天,妈妈调休在家,除了针线活儿,就是围着锅台转。一向干练利落的妈妈时常神思恍惚,拿着铲子找铲子,套着针箍找针箍。颠来倒去地唠叨着:“你自己要走这条路的,再苦再累也要熬下来”“不要动不动发牛脾气,让人不吃亏”“要有眼头见识,不要偷懒”……爹爹就一句话:“闲下来就多看看书、练练字,技多不压身。”</p><p class="ql-block"> 动身的这天早上,院子里站满了送行的亲友,还有看着我长大伴着我长大的左邻右舍。哥哥悄悄脱下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让我带着,我想如此贵重且部队用不上就推辞了。我这边跟父母大人、跟亲友邻里们依依道别,那边准备送我的叔叔婶婶、舅舅和发小志根把大包小包装上了自行车。印象最深的是那个塞得满满的带有上海外滩风景图案的旅行包。</p><p class="ql-block">在高港长江旅社的送兵站报到后,接兵干部集合整队训话,随后我们领取被服、洗澡换装。当百十号小伙儿穿上军装,整个院子顿时漫开一片军绿,欢笑声夹杂着喧闹声此起彼伏。大家新奇地互相打量着,一个个脸上像开了花儿一样。晚饭后,大家拖着大头鞋、戴着绒皮帽,雄赳赳、嘻哈哈地走了三里路,出了一身汗,看了一场现在谁也想不起来是什么的电影,全顾着交头接耳说自己的话、左瞧右盼寻找陪伴的亲友了。晚上睡在内河码头候船室打的地铺上,不顾接兵干部制止,叽叽喳喳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持续到深夜才渐渐沉寂。</p><p class="ql-block">次日清晨,天刚泛起鱼肚白,急促而又悠扬的哨声,伴随着铿锵有力的“起床——”口令,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我们从短暂的梦乡中叫醒。眯瞪着的蒙眬双眼里满是送行的亲友。说好不再来送行的二叔二婶、舅舅和发小志根赫然挤在人群里。早餐后,在一番番恋恋不舍、叮咛嘱咐和垂泪饮泣声中,我们登上大客车。当远离了挥手送行的亲友,我的眼睛在不知不觉间模糊了。我心里明白,父母是因为不忍离别伤感才没有来送行。</p><p class="ql-block">中午时分,车队到达常州火车站。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生平第一次亲眼看到火车、铁轨。没有想到,载我们的不是旅客列车,而是拉货的大闷罐子,地上铺着稻草垫子,再铺上床单被褥,俨然成了“软卧”。车厢是按分兵去向先后到达的顺序编组安排的,二十来个人一个车厢。两扇大铁门用麻绳儿拴着,完全闭合时用木棍别着。</p><p class="ql-block"> 傍晚时分,所有的人离开喧嚣的站台,不舍地登上列车,在“哐——当、哐——当”的轮轨摩擦声,“呜——嘟、呜——嘟”的汽笛声和机车发动的轰鸣声中,开启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第一次远行的人生。彼时,没有欢呼,一片沉默。所有人都盯着从拴着的门缝里能看出去的那线已经暗淡了的光亮,心里五味杂陈,应该是在极目回眸刚刚离开的、不知道何时再回的那一方生养之地。心里脑里眼前念的想的浮现的全是过往的点点滴滴。</p><p class="ql-block">半军事化的生活从这个时候开始。一路上只要条件允许,就学叠被子(豆腐块)、打被包,学军歌及初步的队列口号训练。一天下来,先是一个车厢的人打成一片,接着就是几个车厢“串门儿”相互介绍,两三天下来,来自一个区五个乡镇的百十来人已经以战友相称了。</p><p class="ql-block">在这条陇海线上,我们这一列车走得最慢,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经常停在不知名的不靠月台的小站,不能下车,洗漱问题无法解决。憋不住的大小解,把铁皮门拉开四五十公分的口子,一两个人拉着护着就蹲站在门口方便。寂寞无聊的时候,一个个就站在这个地方,透过不大的门缝往外看。白天极目远眺,晚上仰望星空。夜间睡觉的时候,车厢内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梦话声,被持续不断的“哐当”声盖过,烦人的声音慢慢就成了催眠曲。后来才知道,这列车同行的是一个军所属的两个部队的新兵,一个是天水方向,一个是平凉方向。平凉的从宝鸡换乘大客车去目的地。铁路沿线的兵站,是专门为军列补充给养的。每次停靠兵站,一是改善伙食,二是补充干粮和饮用水。这是大家最兴奋的时候。车门一开,小伙子们急不可耐、争先恐后地涌上站台,满眼都是跑来跑去的大兵。先是抢厕所方便洗漱,女厕所也被“征用”;接着就是争饭,吃腻了面包干粮的小伙子们,把盛饭的大铁桶围得水泄不通,帽子掉到桶里的、面条面汤泼在身上的笑话闹了不少。跟几个战友一起回忆,依稀记得,我们在常州站吃了红烧肉米饭启程的。此后,商丘站吃的米饭大白菜炒肉片,洛阳是肉丁饭,宝鸡就换成面条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就这样哐当哐当摇摇晃晃,在宝鸡放下去平凉的战友后,列车继续前行,向着我们的目的地进发。列车缓缓驶入天水站时,我们能够清晰地听到从其他车厢传出来的欢呼声。当我们准备收拾背包行李的时候,接兵干部说,别急,这里下车的是师直属部队的,我们是某某团的,还要往前走。大家在惊疑喟叹声中嘀嘀咕咕:不是说的天水吗?回答是:是的,我们去的地方也属天水。大家沉默了!</p><p class="ql-block">列车继续向西偏北方向行驶,越往西走,越感荒凉,目之所及都是光秃秃的山头和寸草未生的黄土地,铁路两边或散落着或联排成片的半边盖的土坯房。在甘谷站撂下了一批去炮团的同乡。我们是在天麻麻亮的时候到达目的地武山县洛门镇的。一千五百多公里的路途,我们竟然走了三天四夜。 睡眼惺忪、迷迷瞪瞪的我们在寒风凛冽中整装列队,在迎兵的锣鼓声中登上军卡,在崎岖的沙石路上,顺着甘肃武山县洛门镇 大南河一路向南,颠颠簸簸走向大山深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