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2025年春节刚过,久病的么叔不幸离世。在他的告别仪式上,偶遇已有十二年未见的陈同学。</p><p class="ql-block"> 2012年国庆大假后,我们曾同遊滇西腾冲。旅途中来去匆匆,不及细聊。今有机会守灵同坐,才知道了一些关于他的故事。还有他九死一生,有着奇特抗战经历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2020年8月么叔在甘南草原留影</p> <p class="ql-block"> 四个高66级学生(1947年生人)<span style="font-size:18px;">摄于1974年。</span></p><p class="ql-block"> 除了么叔,其余三人都是成都西北中学同班同学。其时四人都是社会待业青年,本事都不小,各自找了一个自带饭票的女朋友。</p><p class="ql-block"> 现今,四个同龄人,已去三矣。</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左一:雷天壮,左二:么叔,左三:陈同学,右一:雷建巩。</span></p> <p class="ql-block"> 陈同学姓陈,排行“举”字辈,南京生人。故名陈举宁。</p><p class="ql-block"> “陈同学”一名,是我的祖母给他所取。原由他是么叔从幼儿园到小学的同学。以后么叔娶妻,么婶又是他的初中高中同学。几个“同学”加起来,故祖母叫他“陈同学”,名至实归。</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高中时期的陈同学</span></p> <p class="ql-block"> 我的祖母之所以给他取名,除了上述原因外,更因为陈同学长得伟岸帅气。身高1米77,身材适中皮肤白净,面善心慈尊重长辈。全然没有一点男孩子的野气,颇得老人喜爱。</p><p class="ql-block"> 这还只是陈同学的外表。他还心灵手巧,有一手家传的裁剪缝纫手艺。他曾经给我年愈六旬的祖母手工缝制了布褂两件。</p><p class="ql-block"> 在那物资短缺的岁月,他小小年纪,就是一个饿不死的手艺人。</p><p class="ql-block"> 记得下乡当知青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十叔曾有事带我去了一次盐市口转轮街的陈家。只记得陈同学顾不上接待客人,一边说话一边熟练地踩着縫纫机忙着赶活。年纪轻轻就是一副“穷人孩子早当家”的成熟。</p> <p class="ql-block"> 凡此种种,就足以让我的祖母祖父在世时对他另眼相看。只要他有事来访,总会在斌陞街20号院里掀起一片涟漪。前院一声喊:“陈同学来了”!就会惊动在后院忙碌的祖母。不仅要留他吃午饭,还会特意为他做几碟精致的小菜。这在食品匮乏的上世纪七十年代,算是不低的待客规格了。</p><p class="ql-block"> 听陈同学说,有一次,年近四十还未娶妻的我的七叔带着未过门的媳妇来家看老人,祖母高兴莫名,特意炖了一只老母鸡款待。席上的宾客之一,竟然就有这位年纪轻轻的陈同学。惹得同年的么叔,都有点“吃醋”了。</p><p class="ql-block">陈同学与么叔</p> <p class="ql-block"> 陈同学与么叔一样,出身不好成份高。感觉政治上没有前途,就只有在读书上下功夫。平时的成绩在班上都是前几名。就是这样,也知道今后要过高考关上大学,比登天还要难。</p> <p class="ql-block"> 这次有机会聊天,才知道陈同学有一位颇不平凡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陈同学之父大名叫陈永贵,与上世纪六十年代闻名全国的山西昔阳县大寨大队党支部书记同名。</p><p class="ql-block"> 陈同学读中学时,正逢那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发端。他响应号召步行串联,从家乡足足走了几千里,来到山西昔阳那个山沟里,见到了与他父亲同名同姓的那个人。那时候山西的陈永贵还没有“大红”,仍然在虎头山上种地。大凡来此的“红卫兵”,都要受到大寨人的接待,有幸者还能见到永贵本人。</p><p class="ql-block">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懞懂少年成了白发老叟。陈同学的记忆里,对陈永贵的印象,就只剩下他握过的那双手:“好粗糙,就象锉刀一样”。</p> <p class="ql-block"> 清初开始的“湖广填四川”移民运动,引得千百万在中原战乱及沿海生活无着的百姓向四川迁移,客家人居多。</p><p class="ql-block"> 陈家是清乾隆年间(公元1775年)从广东梅州迁移到四川简阳来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算到陈同学这一辈已是第九代。我</span>们王家的祖先也是清道光年间从梅州迁徙而来。只是比起陈家晚了60多年。两家原本素不相识,但经历如出一辙。</p><p class="ql-block"> 陈家祖上带了六个儿子来川,<span style="font-size:18px;">一直在简阳农村种地。以</span>后开枝散叶,第三代就有了24个儿女。到陈同学的祖父陈有森(字全兴)已是第七代。祖父六岁就父母双亡,三姐弟全靠陈家族人们养大。等他长大成人,略识几字,叔伯们就把他送到成都府学了铜匠手艺。</p> <p class="ql-block"> 有森祖父凡事爱动脑筋,手上活路学得快。不仅学到了手艺,还有经营头脑。后来就在成都染房街开了一家铜匠铺,取名《全兴盛号》。这大概是清朝光绪末年的事。</p> <p class="ql-block"> 染房街在成都盐市口,傍靠流经城内的金河,明代前此街曾开设土布染色作坊,汲取金河水漂涤。后因金河堵塞,江水不畅,染房业大多迁到城外。</p><p class="ql-block"> 染房街名至今留存,但沿街小店,已变为卖手工加工的木纺锤、象棋、骨牌、麻将、刀把等小木器的街道。</p><p class="ql-block"> 解放前的民谚道:“染房街,无染房,将帅对阵打麻将”,就是对这条街手工作坊特点的介绍。</p><p class="ql-block"> 陈家的这个铜匠铺,开在了染房街167号。旧时代的铜匠铺,小到打锁配钥匙,大到<span style="font-size:18px;">补鍋补碗,打铁翻砂,</span>铁匠钳工无所不能。简言之,这种铜匠铺就是一家服务底层百姓生活方方面的街道“修造厂”。</p> <p class="ql-block"> 全兴盛号虽不能发大财,一家人的温饱还能维持。以后爷爷有森娶妻生子,先后育有四子一女,男丁取名“富、贵、德、才”,承载了中国人对子嗣未来的全部希望。按照族谱,排行“永”字辈。</p><p class="ql-block"> 陈同学父亲行二,生于1911年,正是辛亥革命那一年,取名“永贵”。大哥永富,三弟永德、四弟永才。</p><p class="ql-block"> 陈家因为有个产业,一般男丁,生下来有口热汤饭,长大可以读几年私塾。永贵8岁时被祖父送入私塾启蒙三年。等少年初成,就在这自家铺子里当学徒学手艺。在清末民初的乱世里,一家人好歹有个温饱。</p><p class="ql-block"> 陈家四兄弟,正是在染房街出生,长大。都学了一身的钳工手艺。但凡手上活路,没有难得倒他们的。</p> <p class="ql-block"> 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但又陷入了军阀混战之中。各路诸侯你争我夺,大打出手。成都被几家军阀分而治之。底层百姓的生活极为困苦。</p> <p class="ql-block"> 1931年,日本发动了“九一八事变”,占领了中国东北。并处心积虑地在上海挑衅中方。来年一月上海就爆发 “一.二八事件”,日军在闸北向中国军队发起进攻。十九路军奋起抵抗,得到了全国人民的支援。</p> <p class="ql-block"> 上海抗战激起民愤汹涌,各省纷纷募兵组织救国义勇军。陈永贵这年刚满21岁,已经学了九年手艺,正是血气方刚之年。小小的铜匠铺巳经关不住他的雄心壮志,困居老家已无出路。他瞒着家人去报名参加义勇军,决心要出去闯一闯。</p><p class="ql-block"> 此时的永贵身高一米七八,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深得募兵长官的喜爱。</p><p class="ql-block"> 此后永贵自己改名为“陈裕”,希望告别过去的自己,从此能走出一条报国富民之路。</p> <p class="ql-block"> 经过在成都三个月的军训,1932年5月,陈裕随队经重庆出川东下。此时淞沪抗战巳经国联调停而停战。</p><p class="ql-block"> 因停战协议中日方不允许中国军队驻防上海,上海市政府不得不组织了保安队,以准军事力量名义维持治安,以后改称上海保安总团。</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淞沪抗战前夕的上海保安团士兵</span></p> <p class="ql-block"> 陈裕随义勇军走到南京,恰逢中央宪兵学校招生,他随即报了名。因为身体好,又有一定文化,顺利被录取入伍,正式成为学校教导总队的一名学兵。</p> <p class="ql-block"> 在南京中央宪兵学校的几年里,他接受了正规的军事训练,逐步由士兵提拔为班长。</p> <p class="ql-block"> 1936年下半年始,驻沪日本海军陆战队暗中布防备战,上海局势渐渐紧张。</p><p class="ql-block"> 中央宪兵学校奉命挑选了一批优秀骨干,秘密派往上海充实上海保安总团,以应对突然事件的发生。<span style="font-size:18px;">此时的保安总团辖有两个团外一个营约五千余人。</span></p><p class="ql-block"> 陈裕正在这批骨干之中。他随即被任命为上海保安一团六队准尉分队长,驻防上海真如。</p> <p class="ql-block">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中国人民全面抗日战争开始。中方为了争取主动,调军进入上海。八一三淞沪会战开始。 </p><p class="ql-block"> 陈裕所属保安团立即参战,在真如、张家滨一带进行防御。</p><p class="ql-block"> 战斗十分残酷。日军从吳淞口的军舰和天上的飞机对中国军队的阵地进行立体性狂轰濫炸。中国军队以劣势装备与之交锋,虽人数占优但伤亡惨重。</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陈裕作为一名初上战场的初级军官,不怕死,敢打敢冲,经过实战锻炼,逐渐成长为一名勇敢的军人。</span> </p><p class="ql-block"> 陈裕晚年时,曾给他的小儿子讲过这样一个故事:</p><p class="ql-block"> 在淞沪会战初期的一次反突击行动中,陈裕作为尖兵走在最前面。<span style="font-size:18px;">当他逼近一片废墟时,敏</span>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的动静。他抬手示意战友们停下,自己则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了一名落单且矮他一头的日本兵躲在里面瑟瑟发抖。陈裕与其他战友一起将其俘虏。由此获得了立功嘉奖。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抗战爆发前夕的陈裕 </span></p> <p class="ql-block"> 淞沪会战的炮火,将上海这座繁华都市化为一片焦土,每一寸土地都浸泡在血与火之中。巷战的残酷超乎想象,断壁残垣间,敌我双方展开着激烈的搏杀,生死往往在一眨眼间。</p><p class="ql-block"> 在三个月里,中国军队先后参战70余万人,伤亡25万。日军投入22万,尽管有强大火力掩护,也死伤九万余人。战场上士兵的生存时间也许只有短短几天。</p><p class="ql-block"> 陈裕所属部队在战场厮杀月余,也巳伤亡大半。剩下的官兵仍在坚持。</p> <p class="ql-block"> 在一次战斗中,陈裕的长官,一位姓蒲的大队长带头冲锋,被子彈击中头部而牺牲。他怒火中烧,全然不顾如炽的弹雨,带领余下士兵向前冲去,却“扑通”一下倒了下去。一颗日军的子弹打在陈裕的大腿上,顿时血流如注。</p><p class="ql-block"> 战友们将他抢运下来,送往战地医院进行抢救包扎,随即又转运到杭州的后方医院。陈裕由此捡回了一条命。</p> <p class="ql-block"> 在后方医院,由于伤口感染,医生要求锯腿。这位刚满26岁的青年坚决不从。经过两个来月的治疗,腿终于保住了。</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后,陈同学在洗澡时看到了父亲的伤疤。父亲对他讲:“日军的三八大盖子弹射程远入口小,如果是七九子弹创口大,腿就保不住了”。</p> <p class="ql-block"> 1937年11月,日军从杭州湾登陆,对上海守军形成包围之势。中国军队被迫全线撤退,上海陷落。</p> <p class="ql-block"> 陈裕随部队医院撤回南京,伤势尚未痊愈。日军很快就分兵西进一路杀向南京。1937年12月,南京保卫战打响。</p> <p class="ql-block"> 在南京城万分危急之时,陈裕还拖着伤腿躺在医院里。眼看守军几近<span style="font-size:18px;">复灭、</span>即将城破人亡。陈裕就将成为日军屠刀下的一个亡魂。</p><p class="ql-block"> 在这生死关头,陈裕的勤务兵,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山东大汉将他搀扶到了中华门。<span style="font-size:18px;">此时城门口已经堆满了尸体封住了门洞。他们只得冒险爬上</span>城墙,用绑腿带垂吊下城。幸得勤务兵身高体壮连拖带背地将陈裕一直拽到了下关码头。</p> <p class="ql-block"> 这时,最后一艘撤退的轮渡巳经撤掉弦梯。勤务兵抢先一步爬上甲板,死死抓住陈裕的手,拼尽全力将他拖上了已经离岸的渡船。</p><p class="ql-block"> 陈裕再次死里逃生。</p><p class="ql-block"> 以后,他和这位刘姓勤务兵在战乱中失去了联系,只知道他是山东淄博人。许多年后,这位救命恩人的身影一直活在陈裕的脑海里,永远难以忘怀。</p> <p class="ql-block"> 仅过了一天,南京沦陷。</p><p class="ql-block"> 日军在南京进行了历时数十天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中国军民三十余万遇难。</p> <p class="ql-block"> 以后,陈裕历经艰险逃到了武汉,找到了搬迁至此的宪兵学校,伤癒后得以归队复职。</p><p class="ql-block"> 抗战时期他在宪兵学校担任副官,碾转于芷江、兰州多地。常年被派往各战区押送军用物资。1943年才调往陪都重庆。在设在江北的宪兵学校任总务科上尉副官。</p><p class="ql-block"> 1941年,父亲陈有森在成都因病去世。他却因驻扎外地而未能回家奔丧。留下了终生遗憾。</p><p class="ql-block"> 在重庆本校期间,由于他身材高大仪表不凡,常被选为值星军官,在周一的总理纪念周上担任司仪。也有机会见到不少大人物。</p> <p class="ql-block"> 在这短暂的安定期间,经人介绍,陈裕认识了温柔娴淑的另一半,陈同学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陈母姓帅,名长荣。年方19,重庆壁山县来凤驿人。帅家有三女,世代以开裁缝铺为生。长荣<span style="font-size:18px;">其时刚从壁山师范学校毕业,也</span>算是小家碧玉的知识女性。</p><p class="ql-block"> 1946年,陈裕与帅家二小姐结为夫妻。<span style="font-size:18px;">由于战事延宕,从军十数年未娶的他官至少校,巳经35岁。</span></p> <p class="ql-block"> 婚后从重庆还都南京。由于妻子巳有身孕,陈裕请老丈母和姨妹随他们夫妇一起南下南京。以后大儿子陈同学出生,外婆就帮忙带外孙子及料理家务。</p> <p class="ql-block"> 还都南京后,陈裕被调到宪兵司令部服务。由于他出身工匠,有一手修造手艺。以后被任命为宪兵司令部军械处修械所所长,负责枪械维修。</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南京时期的陈母,陈同学,陈父</span></p> <p class="ql-block"> 1949年春,蒋政权处于风雨飘搖之中。人民解放军随时将横渡长江。此时陈同学巳经两岁。大妹尚在母亲的孕育之中。陈裕作为丈夫,父亲,不能不为一家人的安危考虑。去台湾?回老家?还是随军迁往广州?</p><p class="ql-block"> 这是人生的重大选择。作为一个中下级军官要去台湾,难以立命安身;现今上有老下有小,回老家拖儿带女数千里,时值兵荒马乱风险难测。陈裕暂时选择了第三条道路带全家随军去了广州。</p> <p class="ql-block"> 全国形势发展很快。1949年4月23日,南京解放。到了九月广州也岌岌可危。</p><p class="ql-block"> 战乱之中,看着嗷嗷待哺的儿子,和怀孕在身的爱妻,他下了决心:回成都,回老家。那里毕竟还有自己的母亲和兄弟,还有一个家。游子归家,亲人是不会嫌弃的。</p> <p class="ql-block"> 临行之前,陈裕多了一个心眼:将自己的档案从单位拿了出来随身携带。他坚信自己是抗战功臣,从军以后除了抗日,没有参加过内战,也没有直接参与过清共反共。从本质上讲,他就是一名技师。</p> <p class="ql-block"> 历经了数月外人无法想象的辛苦,陈裕帶着妻子、岳母、儿女,一家三代五口终于经广西、贵州、重庆回到成都,回到那生他养他的染房街。</p> <p class="ql-block"> 途中,陈母在广西的一条渡船上生下了大女儿。为了记念这段漂泊颠沛的经历,陈裕给女儿取名为“举萍”,意喻“命如浮萍”。</p> <p class="ql-block"> “陈家二哥回来了”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染房街。由于陈家数代生于斯,长于斯,服务乡里。街坊邻居对他们熟悉信任,相处也很融冾。</p><p class="ql-block"> 此时四弟陈永才也已当兵在外。陈裕回家后跟大哥、三弟一道重操旧业,又开始了敲敲打打的生活。</p> <p class="ql-block"> 成都在1949年12月30号解放。以后,新政权要求遗留下来的原国民党的军警宪特人员前往政府登记,等候通知处理。陈裕遵照执行,并上交了自己自1932年入伍以来共17年的个人档案。</p><p class="ql-block"> 出乎大家意料,由于陈裕档案完整历史清楚,经过查证属实,<span style="font-size:18px;">新政</span>府并未找他麻烦。而是让他作为一个个体工商业者,继续在染房街打铁修锁,补鍋换底,服务社会。</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从此,陈家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span></p><p class="ql-block"> 陈同学母亲是师范学校毕业生,回到成都后在街道识字班当了扫盲老师。1953年后她和几个同事在鼓楼洞街合办了一个私立“幸福幼儿园”。几经变迁后直到1978年退休。</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以后陈同学兄妹又添了两弟一妹。最小的一个妹妹1955年生。</span></p><p class="ql-block"> 陈家五兄妹合影于1957年。</p><p class="ql-block">左起:小弟,大妹,小妹,举宁,大弟</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1956年迎来了“公私合营”的浪潮。陈家铜匠铺-“全兴盛号”终于结束了它半个多世纪的历史。</p><p class="ql-block"> 其时陈裕母亲已在头一年去世,三弟也走了几年。大哥和他参加了公家工作。都被分配去了大学路的医疗器械厂当了技师。工厂的主要产品,是为华西医院制作手术器械。包括手术刀,钳子镊子,手术托盘等。</p><p class="ql-block"> 而在这方面,陈裕是行家里手。早在染房街时期,华西的不少主刀医师都拿着国外杂志上的各科手术器械照片,要陈师傅照本打造。</p> <p class="ql-block"> 直到1959年,陈家的新社会生活还算平顺。父亲有钳工手艺,母亲在幼儿园教书。还有家庭手工缝纫帮补,三子两女其乐融融,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也还算小康。</p><p class="ql-block"> 陈家三代全家福(老人是外婆)</p> <p class="ql-block"> 很快,三年困难时期来了,粮食紧张,副食品更是紧缺。一家七八口人的生活有点难熬了。陈父在厂里不经意间发了几句牢骚。</p><p class="ql-block"> 那时大抓“阶级斗争”,每个单位都要按5%的比例清理“坏分子”。厂里保卫科根据陈裕的“历史问题”和“现行言论”,将其交当地派出所管制三年。期满后又顺延了两年。</p><p class="ql-block"> 对这次的“晚节不保”,家人担惊受怕,大女儿受到牵连还因此没能读上高中,小小年纪就去农村当了知青。</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1962年调整收缩精减人员,陈裕从医疗器械厂退职回家,去到了小天竺街道生产组,继续从事医疗配件生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1966年的文革风暴来时,老陈的生产组没有为难他。全家算是因禍得福躲过了抄家浩劫。</span></p> <p class="ql-block"> 打倒四人帮平反冤假错案,老陈的“管制分子”帽子也终于被平反。三个当知青的儿女也先后回城参加了工作。改革开放后鼓励个体经济发展,老陈凭手艺吃饭,陈家的日子终于熬出头了。</p><p class="ql-block"> 陈家五兄妹长大成人</p> <p class="ql-block"> 1977年邓小平出来工作,中断十年的高考再次恢复。</p><p class="ql-block"> 陈同学以前基础不错,当了八年社青无所事事书本也没有丢。趁此机会加紧复习参加高考,如愿考入师范学院。毕业后当了一名中学教师。 </p>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天,一封寄到染房街老屋,来自台湾的信在陈家卷起了波澜。</p><p class="ql-block"> 这是陈家老四陈永才的来信。三十多年杳无音讯的他并没有死,而是在大陆临解放时去了台湾。以后在台湾娶妻生子。</p><p class="ql-block"> 蒋经国同意老兵们回大陆探亲前,老兵可以到香港与家人团聚。1987年6月,陈永才夫妇邀请在大陆的岳母及妻弟、妻妹等人,以及哥哥陈永贵夫妇一起到香港一聚。</p><p class="ql-block"> 这一音讯让陈裕彻夜难眠。他让大儿子陈同学将他们夫妇一直送到深圳罗湖桥头。</p> <p class="ql-block"> 三十多年未见,其时父母已去,三弟也离世。兄弟二人抱头痛哭悲喜交集。情绪平复后才听永才弟将这几十年的坎坷风雨慢慢道来。 </p><p class="ql-block"> 从左至右:陈永贵,陈永才</p> <p class="ql-block"> 永才小永贵哥16岁。二哥参军时他才5岁。以后一直随父母在染房街生活。</p><p class="ql-block"> 抗战爆发后日军对成都进行了多达31次大轰炸。1941年7月27日,日机108架分四批对成都西、南、北三区进行轮番轰炸,投掷爆炸弹、燃烧弹446枚。锦江两岸82条街巷被炸、被烧,3500多间房屋被毁。市民死亡575人,1368人受轻重伤。盐市口一带是重灾区。</p><p class="ql-block"> 14岁的少年永才在这次轰炸中受了伤,屁股上中了一块弹片。因此对日本侵略者充满仇恨。</p><p class="ql-block"> 抗战胜利后他报考了海军官校,毕业后被分配到海军舰上当了一名水兵。</p> <p class="ql-block"> 1949年在那个乾坤扭转的秋天,永才服役的军舰上部分水兵秘密集会准备起义。他们认为陈永才的哥哥是宪兵难以信任,因此整个起义筹划和实施都避开了陈永才等少数几个人。不想,这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p><p class="ql-block"> 在舰上部分官兵起义后,剩下的舰员立即被军情局逮捕。罪名是“知情不报”,并审查是否是“潜伏共谍”。</p><p class="ql-block"> 永才等人被船押送到台湾火烧岛(后称绿岛)刑讯逼供,还坐了“老虎凳”。</p><p class="ql-block"> 可怜永才叔素不知情遭遇无妄之灾。延以时日“查无实据”才得以释放。</p> <p class="ql-block"> 以后他被迫退出了军队,只能在台湾的轮船公司跑船,做大副。后来又当了一段时间的记者。</p><p class="ql-block"> 永才叔做记者期间,认识了15岁就随青年军到台湾的女兵华梅霞。华女长相端庄声音甜美,还曾当过台军的播音员。</p><p class="ql-block"> 陈、华两人的家人都在大陆。他们孤身在台同命相怜,生情相恋而结为夫妻。</p><p class="ql-block"> 永才夫妇生了两个儿子,以后都去了美国念书。</p><p class="ql-block"> 陈同学四叔陈永才夫妇照</p> <p class="ql-block"> 香港之行使陈家兄弟重逢团聚,了却了多年的愿望,这次会面后,陈裕夫妻与弟弟弟妹依依惜别回到成都。</p><p class="ql-block"> 不想仅仅几个月后,就在1987年12月,陈同学五兄妹的父亲、母亲的挚爰,一生命运多蹇的陈裕因突发脑疾,丢下尘凡撒手人寰,享年76岁。</p><p class="ql-block"> 9天以后,他的哥哥、陈同学的大伯陈永富也因病随弟而去。</p> <p class="ql-block"> 据陈同学讲,父亲走得很平靜。因为他知道,如果50年前日寇的那颗子弹打高一点,他就会像他的队长一样,早就躺在上海郊区那冰冷的泥土里了;如果在南京城破之时无刘姓勤务兵拼死相救,1937年的12月,他就已经成了南京万人坑里的冤魂了。</p><p class="ql-block"> 这以后的五十年,都是捡来活的,他知足了。</p><p class="ql-block"> 陈同学还记得,曾经有一次,父亲悄悄对他说过,他那个死在战场上的蒲队长,是个共产党。</p> <p class="ql-block"> 父亲走了,没有牵挂的走了。但陈家的生活还要继续。陈同学跟大多数常人一样娶妻生子。妻子贤惠,女儿孝顺,家庭美满。</p><p class="ql-block"> 陈同学夫妻照</p> <p class="ql-block"> 大哥二哥去世以后,陈永才夫妇从台湾回到成都探亲祭祖。算是圆了海外游子的思乡情和归根梦。</p><p class="ql-block">四婶华梅霞,四叔陈永才,母亲帅长荣和一帮侄孙辈在成都合影。</p> <p class="ql-block"> 再以后,爱妻不幸早逝。陈同学中年丧偶,难于自持。他念情日深,特为妻在斌陞街32号设灵三年。</p><p class="ql-block"> 随后陈同学搬去与母亲同住,伺奉母亲十八年。</p><p class="ql-block"> 陈同学陪伴母亲合影</p> <p class="ql-block"> 进入新世纪的2019年,那位19岁嫁入陈家的帅家二小姐在孝子陈同学的陪伴下,以93岁高龄平静离世,也算圆满一生。</p> <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普通家庭的故事,<span style="font-size:18px;">悲欢离合,崎</span>岖坎坷;这是一个抗战老兵的经历,生死无惧,慷慨悲歌。</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血性中国男儿,一个勇敢中国士兵,一个负责任的丈夫,一个有爱心的父亲的生命轨迹。</p><p class="ql-block"> 他把自己的全部心身,都献给了他的国家,他的家庭。</p><p class="ql-block"> 故事<span style="font-size:18px;">听完感动莫名。</span></p> <p class="ql-block"> 后记 </p><p class="ql-block"> 今年是中国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为了争取这场战争的胜利,中国人民付出了三千万人的牺牲。陈同学的父亲陈裕(陈永贵),是这场战争的参加者,受害者和幸存者。他不是英雄,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他胜似英雄,把中国人不屈的灵魂,演绎得如此威武。</p><p class="ql-block"> 把这个悲壮的故事记录下来,既为祭奠逝者,也是警示后人。以为自己,为国人,为民族,留下一种值得尊重和铭记的精神。</p><p class="ql-block"> 文中部分照片由陈同学提供,部分取自网络。一併致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