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难养花

胡美康

　　女儿文静少言，宅居鲜出。为丰富其生活情趣，逗她开心，我就网购了一套阳光育种房。

我俩或蹲或坐，对着说明书捣鼓起来——建地基、插支柱、架房梁、覆屋顶、开气窗、通水道……别致靓丽的阳光育种房诞生了！

接下来，我俩就分工播种，将椰树营养土捏碎，放进容易降解的纸杯里，每人完成三个。我那三个早就完工，女儿第二个还未培完土。看我发笑，她辩解道：“你偷懒，才装了半杯土，不合格；看我的，满满一杯，结结实实，土壤肥沃，种子才能长得好。哼！”

　　看她那份认真劲，不亚于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但又不能不指出其问题：“你光想着让土壤肥沃，却忘了禾苗要喝水。你的杯子盛满了土，以后一浇水不就溢出来了？你看看旁边那些花盆，哪个不都留出一点空间便于浇水？你这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吗？”

女儿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还真没想到哩。”说完就把杯子顶部的营养土往外抠。

培土之后是育种。比黑芝麻粒还小的萝卜种，半个葡萄干大小的圣女果种子，枸杞子大小的黄瓜种，黑底子镶白边的向日葵种子，比门牙还大的蚕豆种……我俩捡自己喜欢的来种，每人三样。女儿学我的样子，用手指头挖个小窝，我将那枚乳白色的蚕豆种点进去。女儿问：“你就种一粒种，万一不发芽怎么办？我种樱桃小萝卜，要种几粒好呢？”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一株蚕豆长起来，可能会爬满整个阳台，再多了不就挤得打架？萝卜苗，即使长起来，也不过筷子长短，你说种多少好？”

她想了想，边种边说：“种少了担心不出苗，种多了担心营养不够，我就种七八粒吧。如果都能长出来，我就剔剔苗，只留最壮的。”我朝她赞赏地竖起了大拇指。

此后几天，我俩睁开眼皮第一件事，就是观察种子长势。最先给我们带来惊喜的，是萝卜苗。粉白相间的细茎，嫩绿嫩绿的芽瓣儿。后来是牵牛花，抖动着触须，试探着攀爬。最懒的是蚕豆，七八天都不见一点动静，急得我只想用手扒开看看究竟。幸亏我想起了柳宗元老先生在《种树郭橐驼传》中说的一段话：“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

　　又过了四五天，我在不经意间忽然发现杯中有了异样：拇指大的土皮被倾斜顶起，下面是半个花生米大小的青绿色蚕豆苗，短而稍粗的茎，歪歪的大脑袋。我忽然明白：花期有长有短，发芽有早有晚，万物皆有定数，这属于大器晚成呀。我对它反倒敬佩起来了。

播种希望，收获美好。阳光房里，绿意渐浓。我开始考虑移植问题了。

我买了两个花架，十几个套盆，又淘来几袋子腐殖土，几小包营养肥，忙忙碌碌给各类苗子分墩。一边忙着，一边想着：以后这里就是花园阳台，满目姹紫嫣红，品尝鲜美菜蔬，岂不美哉？

　　又一周过去了，樱桃萝卜的叶瓣变成了较大的叶片，牵牛花的藤蔓攀上了窗棂，向日葵毛茸茸的茎秆亭亭玉立……我和女儿对未来的日子又增添了新的憧憬，只有爱人絮絮叨叨，说什么“阳台不通风不透光”“花木长不起来”之类让人败劲的话。

指望的云彩不下雨，爱人的话似乎得到了应验。牵牛花越长越细，几近于成了拆被子扯出来的灰线，柔弱乏力，哪有爬山虎那股韧劲？曾给我们带来第一缕欣喜的萝卜苗，只贡献了小拇指粗的细条儿，就停止了发育。向日葵呢，别说花盘如盘了，就连叶子也只生出了四五个，最大的不如巴掌大。

　　我把困惑说给来家属院里打扫卫生的农村老大爷听。他慢悠悠地解释道：“高楼大厦，人住着觉得好，但那不是庄稼花木的家园，通风不畅，阳光不足，蜂蝶不来，要么光照不足，要么灼热晒伤。你要是把它们移植到田间菜园，它们照样野蛮生长，生机勃勃。我常年种菜种庄稼，那些东西沾土就活，泼辣得很。”

我恍然大悟，不由得哼唱起《小草》里那句循环反复的歌词：

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

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

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

大地啊母亲，把我紧紧拥抱……

原来，我们移苗入盆，“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花木本非盆中物，融入大地才茂盛。孩子如花似树，教养他们不也是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