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陶问古

影子

　　时值春日，风和日丽，我们来到佛山的南风古灶。眼前，形如巨龙的窑体依山势蜿蜒伸展，青灰色的窑砖层层叠叠，半是烟痕半火痕。这座始建于明代正德年间，被吉尼斯认证的“世界最古老活态柴烧龙窑”，几百年来，一直默默守护着石湾陶艺的文脉。

　　宋末明初，中原战乱迫使大批的窑工群体南迁。当他们来到佛山石湾后，意外发现当地岗砂含铁量奇高，配合细腻河泥，形成独特的制瓷原料“石湾胎”。这种原料经龙窑氧化焰烧制后，釉色呈现朱砂红与鳝鱼黄的自然窑变效果。

这一发现促使窑工们在此定居，建立窑场，南风古灶便是保存最完好的古灶之一。匠人们因地制宜，巧妙的借山势之利，以15度倾斜的窑体构造出天然的抽风系统。窑室内部又分级递进的构造，让余温得以循环利用。

　　我们沿着窑体石阶往上走，右侧是南风灶，因窑口南向且纳风，故而得名。左侧是高灶，原先它背后有一座名叫“高庙”的庙宇，所以起名高灶，两窑为同时期的龙窑。

　　五百多年来，窑火长燃不熄，青烟袅袅，将石湾陶艺精髓熔入进了每一寸砖石。

　　建窑之初，窑工们在南风古灶旁垒起三进深的窑神庙，庙中供奉的“火德真君”金身。

　　烟囱上清晰可见的时代印记。

　　“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当我们转身离去时，目光再次落在龙窑上，唐.陆龟蒙这句诗仿若被记忆唤醒。古窑，龙脊般的身躯，将五百年多年窑火淬炼的文明密码，熔铸进鳞次栉比的窑砖纹路里。

　　在南风古灶的青砖窑墙外，还藏着二十三巷纵横交错的明清古村。这里的巷道里至今留有独轮车碾出的凹痕，斑驳的墙面上依稀可见“上窑陈公祠”的匾额残迹。与龙窑共生五百多年的古村落，每一块阶砖都浸染着陶土的气息。

　　行至“古灶榕风〞，一棵五百多岁的老榕树赫然入目。在岭南地区，榕树并不罕见，但这棵古榕的根却如青铜锁链般紧紧缠绕着明代古窑的外墙，翠绿的叶冠在窑火淬炼的热土上舒展。或许，五百多个春秋的坚守，已将蒸腾的热浪转化成了滋养生命的养分。

　　小街巷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陶瓷制品，或古朴典雅，或灵动俏皮，无不展现出佛山陶瓷技艺的精湛。

　　走进微雕艺术的小店，空间不大，案几上放着几组微型陶塑作品。因为是微雕，俯身凑近仍需借助放大镜辨清分毫。而匠人师傅的指尖却在方寸间游刃有余。他巧手下神态各异的陶俑、动物、船模等等，细微之处连人物衣袂的褶皱、动物的毛发脉络都清晰可辨，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世界。

　　顺着石板路任意闲游，不经意间就会闯入一条别有韵味的小巷中，家家门前草木旺盛，户户窗前花朵盛放。

　　高庙路3号的“林家宅院”，梁架上仍有光绪年间的陶制榫头。林家祖辈曾在龙窑首创“双釉叠烧”技法，宅内照壁用碎瓷片镶嵌出《陶经》古训：“泥性如人性，火候即心候”。

　　古村东头的“同庆灶”遗址，仍保留着清代“陶金码头〞的拴船石。当年装满“石湾公仔”的艚船在此起航，经东平河转入珠江，将陶器送往南洋诸国。

　　看似普通的瀑布，常人只视其为“水景”，谁知它却是由千年文物垒砌而成。这些用天然石材雕成的马槽，是从全国各地收集回来的。槽体镌刻着一样的纹饰，尺寸统一，在古时只有历代官府驿站里的马槽才符合这些条件。此处马槽（含拴马桩）经鉴定平均历史超千年。

当水流从这些见证王朝更迭的石槽间倾泻而下时，就形成了独一无二的“马槽瀑布”。

　　岭南的烈日炙烤着龙窑，匠人的汗水滴进了岁月。五百多年不熄的窑火淬炼，都凝固在方寸陶土中，将每一个故事镌刻在一道道的窑纹之中。

返程时，经过东平河，一川烟水依旧往南流，恍惚间，似乎看见旧时陶船扬帆在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