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洲油菜花，海了！

道州 丁作金

一大早蒋潇打我手机，说舞洲油菜花，今春更海了，邀我、文崽屁、耀牯子、邓狗蛋和三瘪嘴等几个老酒友去他家海一海。还说别忘了带上燕子婆。中午吃海碗狗肉。

我们几人电话约好九点钟到舞洲电站会面。去舞洲的路程不远，沿湘江上游的潇水河逆水而上，六公里即至。舞洲社区属万家庄街道，位于道州古城近郊。

我和燕子婆不到九点就率先赶到，在电站门口等待我们的除了蒋潇，还有欧湘，这对冤家对头，热情地冲我们憨笑。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和天下”，给蒋潇和欧湘各发了一支，自已抽出一支叼上。一支烟还没吸完，便看见文崽屁的轿车正在前头拐弯，驰向电站。耀牯子、邓狗蛋、三瘪嘴和文崽屁同车而至，接踵下车，老酒友们聚齐了。

我们沿着通村公路干道一路前行，徜徉在油菜花海里，田洞中千亩连片的油菜花，开得好凶猛啊！来看油菜花的人们成群结队，络绎不绝，遍布纵横交织的机耕道以及盘根错节的田埂垄上。金灿灿的花海乱眼，香扑扑的气息迷魂。蜜蜂嗡嗡地在头顶上飞舞，蝴蝶吧吧地在花朵上吮吸。一对雌雄狗儿也来花田间凑热闹“走春”，它们被黄色花海诱引，光天化日之下干起了“涉黄”交配的不伦。

我们边走边赏边谈。走到花海中央，蒋潇手指左边的那片让我们看，说这三十来亩油菜花是他种的，我蹲下腿往下看，夸道：长得蛮旺，花密梗壮。欧湘不忍蒋潇显摆的傲慢，面露不甘地指着另端：右边这四十亩，面积盖过了老蒋。我们猜到这片油菜花是他种的。大家纷纷点赞“蛮好蛮好，比老蒋的稍强！”

在油菜花海里转了一大圈。我们的瞳孔被黄花迷乱得发胀，头脑被花粉薰呛得晕眩。蒋潇带我们往前，朝着他家方向。

迈进蒋潇的家门，蒋潇老婆晓玲热情地招呼熟人。水果瓜子花生，摆满桌子上面。一杯杯热茶递到每个人手上。蒋潇的满女雅迪正在擀面皮，燕子婆喜鲜，见到鲜嫩的荠菜拌上肉馅，嘴里直嚷口福不浅，凑过去帮忙包馄饨。蒋潇拱进厨房烹制大菜“黄豆焖狗肉”。欧湘回家，去拿他昨天在河里钓到的，那条六斤多的大鲤鱼。

等客容易等菜难。我们这些老酒友，听不得好酒的名字，见不得佳肴摆上案板，一听嘴就叽叽馋，一见胃就咕咕响。好饭不怕晚，等菜嘴不闲。于是，我们便翻出一些馊了的话题接着讲，除了秀色可餐，故事也可将一副馋嘴填满。

想起早上蒋潇说的“舞洲油菜花，海了！”我便把话题扯到道州话上来。说道州话很具北方语言和南方语言交相融会的特点，这特点来自于移民来道州的祖先。海，是北方方言中大到无边的意思，道州话中保留了它“大”的内含，但抹去了“无穷大”的外延。如“海碗”是指最大的碗，“喝海了”是喝够了。花海，是说花蛮多，蛮宽大一片。文崽屁接话说：道州先民大多来自北方，尤以山东的何姓移民为多。所以才有“何半州”的说法，何姓人占据了半个道州，反过来说，道州从古至今有一半人都是何姓。文崽屁是何氏后裔，说话时，有炫耀的口气。耀牯子插话说：道州，秦朝建县，唐朝升州，元朝改路，明朝设府。州、路、府都是管辖宁远、江华、永明等好几个县的，相当于现在的半个永州市。移民融合是肯定的，所以道州话在湘南独树一帜，发音类似云贵川官话，方言又大多保留了北方人的口语和语义。邓狗蛋打断文崽屁的话说：“道州话发音，在汉语四声发音中没有阴平、阳平和上声，只有去声，一开口说话，声调很重，掷地有声，外地人听着像吵架。”三瘪嘴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道州盆地地形，气候温暖湿润，吃辣喝酒去风湿，祖祖辈辈养成了大嗓门，即便开口装温柔，口气也粗得吓人。”燕子婆听见我们谈论，笑得口水直喷，说：“道州的女人还是轻言细语蛮温柔的，哪像你们男人悲喉大嗓雷公样。”

此时，欧湘正拿着那条大鲤鱼进来，听到我们闲聊，插嘴道：“道州话，语调夸张，取地名也夸张。我们万家庄，实际上只有三十来个村。寿雁镇十里桥，不够一里长。北门九井塘，只有一口井……”我没等到欧湘说完，便立即驳正道：“九井塘，原本是有九个泉眼的，只怪我们丁家祖先贪心，想扩大水源，挖成一口塘，九个泉眼只有一个冒水了。这都是清朝的事了，别翻老黄历了！”

聊来聊去，便聊到了舞洲的舞字。“舞“字，从汉代至民国是汉语中最常用的动词，据说是“五.四“运动提倡白话文后，“搞”字的常用度，才代替并超过了“舞”字。但是，道州话中“舞”字的动词运用，仍然非常普遍。如：“晓不晓得舞？舞不好就走开些！”道州人不会用“搞”和“弄”代替“舞”字。再如：“我真想舞你！”，道州话“舞”的意思包括了“打”、“吓”、“唬”、“警告”、“玩弄”、“欺负”等多重意思，语气轻重不同，“舞“的意思也不一样。道州有句俗话：“只要锄头舞得好，哪有墙脚挖不倒！”。这舞的意思是“挥舞”。

“只要锄头舞得好，哪怕墙脚挖不倒！”此话一说出囗，引起大家哄堂大笑。也勾起了大家对蒋潇和欧湘恋爱经历的回忆。当年蒋潇、欧湘以及晓玲、玉娟他们都在万家庄乡农中上学。每天蒋潇的自行车后座都载着玉娟，而欧湘则载着晓玲。玉娟是老支书的女儿，美丽、娇气、任性。晓玲的父亲是江华林场的职工，长年难得回家，端庄的晓玲便养成了独立、温柔的个性。高中即将毕业，虽然当时刚刚恢复了高考，但凭农中的师质条件和教学水平，他们的成绩离大学录取分数线相差甚远。老师大部分是“工农兵学员”，劳动课抓得很紧，而“高考五科”和校风校纪抓得不严。蒋潇和玉娟，欧湘和晓玲都顾着恋爱，没把心思放在备战高考上，即使备战也是徒劳。他们上学出双入对，放学结伴而行，青梅竹马，日久生情。

一天，蒋潇因为分神，载着玉娟的自行车摔倒进油菜田。玉娟跟他讴气，两天不搭理他。第二天上学，欧湘的自行车便载着三人，三角架上坐着玉娟。第三天放学，蒋潇恶作剧地提前载着晓玲回村，他们躲进油菜花里等着欧湘和玉娟，等到他们走近，蒋潇和晓玲才慢慢探头走出油菜花掩映的花田，蒋潇还煞有介事地扮出提裤头的坏相，弄得玉娟和欧湘大发雷霆。

后来，玉娟更不理睬蒋潇，真与欧湘恋爱了。高中毕业后，蒋潇参军入伍去浙江当了水兵。欧湘去了县农民技校学培植。再后来，欧湘回村当上了村会计，娶了老支书的女儿玉娟。又过了一年，蒋潇回村娶了晓玲，两年之后，当上了村党支部书记。蒋潇与欧湘成了“一对冤家”，表面上同学情谊犹存，内心里总是互掐斗争。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蒋潇和欧湘都人到中年。蒋潇有一双儿女，儿子大学毕业当了医生，女儿中专毕业当上了老师。欧湘有二儿一女，大儿子省水利学院毕业后从事水利工程设计工作，二女儿在道州电视台当记者，三儿子因幼年高烧影响了大脑，落下后遗症在家闲着。据说前年春天，舞洲村与舞洲电站联合举办“舞洲油菜花摄影比赛”，结果揭晓那天，蒋潇的巜油菜花中的两只蝴蝶》照片获得了一等奖和六百元奖金。获奖不仅是因为照片拍得不错，而且更是因为照片的配诗很有意味。那诗是蒋潇拍照时不经意随口编的打油诗，谁知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到蒋潇吟诗的正是欧湘，他把蒋潇的这首诗，让布展的人印在了照片下面：“花田春光明媚，蝴蝶正在交配。昆虫尚且如此，何况我们人类。”这首诗引得参观者们哄堂大笑，也让蒋潇觉得出了丑，很下流。

蒋潇拿着奖金，心里谋划着报复一下欧湘来解恨。在村口他恰巧遇见了欧湘在电视台工作的女儿欧绚。他叫住欧绚问，今天怎么有空回家来。欧绚说：今天是我老爸生日，我买了个蛋糕送回来。蒋潇说：“你等等，我想为你爸生日在电视台点歌。”于是欧绚便从包里拿出随身带着的纸笔递给蒋潇，说：“你把祝福和歌名写在上面，我带回电视台帮你去点。”蒋潇写好点歌单，放进装奖金的信封里，然后嘱托欧绚，点歌单和点歌费都在这里，你拿好，别舞丢了！欧绚说着谢谢，也没打开看看。

到了晚上，欧湘的亲朋、家人，还有蒋潇和晓玲欢聚欧家，吃着生日宴庆生。推杯换盏之间，欧绚说蒋潇伯伯为我爸生日点了歌，电视台马上要播，于是把频道调到道州台。

欧湘举杯向蒋潇道谢，说：“干完这杯酒！再专心听听你点的歌！”，蒋潇满脸坏笑，乐和不说。这时，屏幕打出飞字，第一首是大儿子为父亲点播的《大哥大哥你好吗？》，引得满堂笑声。接下来是女儿欧绚为爸爸点播的《爸爸很丑，但很温柔》，又引起在场的人捧腹大笑。第三首是小儿子为欧湘点播的《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除了欧湘和老婆玉娟外，其他人都笑岔了气。欧湘边喝酒边诅咒蒋潇尽做缺德事！

我们聊着有关蒋潇与欧湘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笑声盈耳，趣味甜嘴。这时，玉娟也赶过来了，笑着问我们又在嚼谁的耳根？晓玲说菜都摆上桌了，招呼我们入席。

在酒桌上，我盯着玉娟看了一会，又盯着晓玲看了一会。燕子婆拿手掐我的腿，提醒我不要看得她俩难为情。我想在她俩的脸上寻找油菜花开的迹痕。想当年，她俩恋爱时，就敢那么轻易地将男朋友一换，像灿烂的油菜花开放，一念便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席上，我们几位老酒友，大碗大碗地喝酒，大口大口地吃肉。管它呢，油菜花一年只开一季，我们只为油菜花来，一年也只有这一回。大不了回家去吃几天清淡食品，消脂减肥排酒精！

下午，返回古城的路上，花田里的油菜花还在不停地开，那噼噼啪啪的花开有声，我们粗心急躁充耳不闻，可心细的东风听得到，柔曼的春天忘不了！